几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吃饭喝酒的场景反而几乎记不得了。在回忆中,他甚至看到了日月同明,昏黄的灯光与亮如白昼的星光。不知道最后是如何回到床上去的,傅舍指尖的温度却狠狠篆刻在身上,好像现在他都能感觉到这股触感。
也许只是因为仁寿宫太过寒冷,太后头上冰冷的珠宝与护甲过于锋利,他有时候在想对方平常能否过活。她能感受到自己身上的温度吗?
“哥哥。”回头,是个不过八九岁的孩子。坐在太后身边,挺胸抬头,像个小大人。穿着华贵,眉眼间流光溢彩的自信,甚至于自傲。仿佛自己听到他喊声哥哥,算是荣光。
这就是——再次去游山玩水的二王爷生下的孩子,养在太后膝下。傅舍说他不是皇子,若真是如此,父皇会不知晓吗。若是知晓,为何由着他们依皇子党争呢?
“哥哥,皇祖母在同你说话呢。你怎么不听啊。”孩子说话腔调很稚嫩,好像只是一句玩笑话,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陆青尧垂下的眼帘烦躁地眨了一下。
“弘益。”轻飘飘的一句,殿内六人神色各异。
坐在上位的太后,轻握住咬紧牙关的褚弘益,佯装高贵姿态看向褚王。左手,丞相燕南道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而对面典客楼仪手提齐国送来的灯笼,犹如戏台下的观众,很随意地抿口茶,还吹了两下,声音极为明显。
右手边,陆青尧则清清嗓子,稳声道,“儿臣只是在想后日,太后生辰该送什么为好。回来这些日子,太后待儿臣与母妃的细心,不由得自顾沉浸其中,忘了回答。”
褚弘益依旧保持着笑脸,他看出几分僵硬。也不在意,客套两句,应和太后的身体关心。一找到空隙就神游天外,时不时应对楼仪的软刀子。
“‘神迹’的事,调查得如何?”褚王问。
“有了大致论断,还差点线索。今日午膳会去见一人,谈谈这件事。”
“那便先去吧。”褚王说。
终于脱离煎熬的地方,陆青尧大口呼吸新鲜空气。目光游离在街边小贩卖的糖葫芦、小糖人上,听辛元洲在旁问,“刚才官家是为了给你解围吗?”
街上人流不少,两人得小心闪避,也时不时会被撞到。
“是。可能他也不想再待在那里,听太后给他塞妃子吧。”陆青尧回忆父皇的表情,就觉得格外有意思,“傅舍去‘神迹’了?”
小姐们谈论最近新出的胭脂;纤夫说哪里又有活儿了,家里泼妇踹了自己一脚;读书人辩论;商人们交易;有女子牵着孩子跟小贩压价,没注意到身后的小偷。
“是。其实,他一直知道‘神迹’那些人做的事。从官员那里赚来的钱,傅舍的部分都用来买地,然后贱卖给百姓。”辛元洲掰着手指头,回忆傅舍对他说的内容,“他说两国交战,容易人心动摇。魏国右丞相擅长在这方面下笔。”
“嗯。”陆青尧的注意力被那个小偷吸引,拍辛元洲的肩,示意看向那个方向。辛元洲很僵硬的笑了一下,他才记起两人初遇的缘由,小声问,“你去帮帮她吗?”
辛元洲点头。
刹那,街对面远远传来一句“让开,军令急报!”辛元洲急忙回头,陆青尧已经站到街边,这才往母女方向看去。
不知何时,孩子挣脱开母亲的手,咯吱咯吱笑着往另一边跑去,笑成弯月的眼睛盯着一串糖葫芦,小短腿摇摇晃晃,丝毫没有察觉到,震动的地面传递而来的危险信息。
那远远骑马而来的少年被飞扬的尘土遮住视野,遥望着城墙之上,仿佛望见了坐在宫殿深处的褚王,手中的军情急报能救万人,因此没有望见,不过马膝的一个小小的孩子。
陆青尧脚下轻点,往孩子方向飞奔。马蹄声越来越近,他心下一空,伸手终于抱住了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孩子呆愣愣地看他,又咯咯笑起来。
从马鼻喷出的粗重气息已然至耳边,陆青尧憋住一口气,往马腹拍下一掌。战马受惊,而马上着战甲的将军终于看见眼前的陆青尧,与他抱住的孩子。手一紧,战马发出嘶叫——
争取到时间,陆青尧终于将孩子救下。将军身后的将士勒马上前,想说教两句,被将军制止,“好武艺,本人胡翦,身负要事不能与您一较高下。不知阁下姓甚名谁?”
“唤我陆某便好。”陆青尧皱眉,手则一下下抚摸怀中孩子的头顶,安抚躁动。
“陆兄,明日来此,我们可找一地,一战高下?”胡翦笑得爽朗。
“我觉得你应该先与她道歉。”陆青尧将怀中孩子放开,旁边瑟瑟发抖的娘亲一把抱住,小声啜泣,边道谢磕头边说,“将军有要事,是草民的不是、是草民的不是。”
陆青尧的眉头皱得更深。
而胡翦身后的将士提醒,时间要来不及了。从怀中摸出二两丢在娘俩面前,胡翦也跟着皱了下眉,但紧握住手中军报,他朝娘俩点头示歉,“陆兄明日见。”便扬鞭而去。
陆青尧觉得自己心情不好,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安抚娘俩,急急找傅舍去了。
“就这些。胡忠贞的几个亲戚的铺子的银钱流通,在逐年变大。这是账本,通过权责发生制等能发现,多笔银钱被重复记录,然后通过铺子流通,从来源不明洗干净回到富察家。”傅舍将账本递给陆青尧,重点说明几处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