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尧从诏狱出来时,太阳落山,天将黑未黑。他盯着空中四散的白云发了会儿呆,才慢悠悠往临渊殿走。途间遇到赵御史,但两人没说几句就各自离开。
待回到临渊殿,已是亥时。
他没想到还会看见傅舍,比起来回踱步的辛元洲,他很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时不时喝口茶。不再穿那副像悼丧一样的白衣,清冷的五官棱角明明与魏驷全然两样。
但他却能感觉到对方心中仿佛在煮开水,一点点熬着心血的焦虑与担忧,从拿茶杯时总握不到的颤抖的手,能窥见煮开时的啸叫声。
与魏驷、傅舍如此相同——那股没由来却总让他心惊的关心。
“殿下!”辛元洲终于看到隐藏在阴影中的陆青尧,蹦了一下,就往他这儿冲。到面前定住,上下打量没发现伤口,他脸色也不差,才松了口气。
“他怎么在这儿?”
“他-”辛元洲忐忑地瞟了眼傅舍。
“殿下,你应该知会一声。你不会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傅舍抓了几次都没抓到茶杯,随即放弃,两只手交握在一起。
好漂亮。
陆青尧没有觉得自己作为‘殿下’的地位被挑衅。而是看见傅舍修长的手指交握在一起,脑海中突然冒出来一个词——好漂亮。
“殿下?殿下?”辛元洲唤道。
陆青尧被这个想法吓到,不自觉挑了下眉,停顿片刻才道,“只是去见一个重要的线索。没什么事,你们走吧。”
越想自己静静,那个想法就生长得越快,就像晚上长垄尽头突然听见一声狗叫声,于是行夜路的旅人开始在心里忐忑那头究竟是否有危险。
“你们走吧。”这句话刚说完,陆青尧肚子叫了一声。
辛元洲憋住笑,瞟了眼傅舍。对方则依旧很淡定,“你没吃东西?”
“我-”
“殿下整日就喝了一碗粥。”辛元洲强行打断。
“你去让厨房烧点吃的,我们也没好好吃过一顿饭。”傅舍说话时看着陆青尧,应是在询问一件,他总归记得与自己的身份差距。
他觉得这样格外别扭,于是对等待他下令的辛元洲道,“看着我干嘛?”
人一溜烟儿走了,平常侍候的婢女太监也早早被遣散,只剩下两人。早春晚上微冷,陆青尧止不住双手摩擦,而在安静得过分的殿内,声音变得格外大。这让他有些尴尬。
在临渊殿,到处都是安插的眼线。通常接待来客,陆青尧都有自己一套方法。知道自己的目的、如何才能达到目的。平常也就和辛元洲相处时,能说点儿各个官员的坏话。谁谁政治敏感度太低,如何这么蠢。谁谁太贪心,只愿付出一点,却想收获很多。
但是现在,他既不想向对方倾倒负面情绪,又不愿用那些官方态度面对。说到底,此人究竟是不是傅舍?
“我是。”傅舍突然说。
“什么?”
“我是傅舍。我不是魏驷,也并非什么神之子,我真名就叫傅舍。”
傅舍唇间流出的话语如此振聋发聩,一瞬间他什么都听不见了,仿佛整个人被蒙在袋子里,只剩下外界粗略的视觉反馈,与自己粗重的呼吸、急剧跳动的心。
“真的,是你?”他第一反应是相信,因为自己希望这是真的。
“是我。若你不信,我可以把所有细节都告诉你。”傅舍随意说了些只有两人知道的回忆,“怎么说简单而言,你可以将我看作意识形态。我不会真正死亡,上一个身体死了,找到另一个身体占用就可以了。”
陆青尧张着嘴,彻底信了。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将不相信的可能放进脑袋,只需要一个很拙劣的看不出大错的谎言,他就会相信。
只是没想到对方说得如此绘声绘色,以至于陆青尧根本找不出破绽来。狂喜与委屈龙卷风式席卷所有思绪,他顿了顿艰难道,“那你之前为什么、为什么当作不认识我?”
“就是有点儿原因,我需要装作不认识你。不过失败了,也无所谓吧。”傅舍耸了耸肩,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坐到饭桌长凳上,还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坐吗?”
陆青尧对傅舍很随意的神情很生气,就像自己重视的某样东西被轻视了。只是看见活生生还在自己眼前的傅舍,他又说不出重话来。只能冷哼一声,坐到他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