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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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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小姐躺在帷帘里面。少辅就钻进去,她无法逃出。众侍女都唉声叹气。做媒人的,非仇非敌,正是四小姐最亲近的乳母,所以毫无办法。看到这状态,谁都悲叹。只有少辅一个人若无其事,准备第四天开始来此长住。他天天睡得很熟。

藏人少将说:“有的是人,唉,为什么去拖进一只白面的马来?简直是不成话。和这个白痴做同辈的女婿而在这屋子里出入,实在吃不消。被称为殿上的白驹而不敢在人前出头露面的傻子,怎么会走进这里来?大概是你们巧妙设计办成的吧。”他肆口嘲笑。

三小姐一向不管闲事,此时只是同情妹妹的不幸而叹息。她私下推想:因为是这样的傻子,所以写出那么怪异的情书来。夫人心中的痛苦自不必说了。

到了近午,谁也不替少辅送盥洗水来,早粥也不拿出来,大家置之不顾。四小姐原有许多侍女,但是没有一个人肯来服侍这傻子,呼唤她们也不出来。

少辅没有办法,只管茫然地躺着。四小姐仔细看看他,但见面貌很丑陋,鼻孔几乎可以让人出入。他睡着时大声地呼吸,鼻翼子扇动着。她看了这种怪相,意气消沉,便装作有事的样子,悄悄地溜了出去。夫人已经等得心焦。四小姐向她尽情地诉苦。

夫人责备她:“如果你最初就老老实实地把和少辅通奸的事说出来,那么要保守秘密也是可以的。直等到发表婚期,大办喜事,受到说不尽的耻辱,这是什么道理呢?你是由于谁的拉拢而开始和这男子相识的呢?”

四小姐听到这完全意外的话,不堪委屈,哭倒在地。她连世界上有这么一个男子都不知道,现在无中生有地冤枉她,使她无法辩解。她不知道姐夫藏人少将作何感想。世间像女人这样苦恼的人是没有的了。哭也无益。

少辅一直睡着。中纳言说:“怪可怜的。送盥洗水给他,送食物给他吃。四小姐如果被这样的人遗弃了,说出去更加没有面子。凡事都是前定的。现在哭骂,无法挽回了。”

夫人怒气冲冲地说:“可惜!我的女儿为什么要嫁给这种傻子呢?”

“你不要说这种不通道理的话。外人听见我的女儿竟会被这傻子遗弃,多么丢脸啊!”

“如果这个人不来了,那么外人也许会这样想。现在我真想叫他不要来呢。”

到了午后未时左右,谁也不来睬他,少辅忍耐不住,独自走了。

这天晚上,少辅又贸贸然地来了。四小姐一直在哭,不肯出去。她父亲动怒了,骂道:“既然这样嫌恶,为什么和他私通呢?现在已经公开,你准备让你的爹娘和同胞人受到两重的耻辱么?”他的面孔变色。四小姐虽然嫌恶不堪,只得哭哭啼啼地走到少辅那里去了。

少辅看见四小姐哭,觉得奇怪。一声不响地睡觉了。

于是,四小姐一直悲叹,夫人一直想设法把他们分离,只是顾虑到中纳言的话。四小姐有时晚上来到少辅那里,有时晚上不来,只管悲叹自己的命运。这期间早已有了怀孕的征兆。

夫人愤愤不平地说:“藏人少将想生孩子,生不出来,这傻子的种子倒传播了么?”四小姐听了,觉得确是如此,她只想死。

藏人少将早就预料到的,果然殿上的少爷们嘲笑他了:“怎么样?那只白面名驹好么?正月快到了,请你拉他来出席白马节会吧。岳父岳母对你和对他,哪一个宠爱?”丧失了自尊心的藏人少将,觉得难于忍受。

本来他不把三小姐看作理想的妻子。只因岳父岳母非常优待他,情理难却,只得维持着关系。现在他就想以这件事为借口,断绝这门亲事,不来的晚上渐渐多起来了。于是三小姐也忧愁起来。

在另一方面,二条的别邸里,一天比一天幸福。男的无以复加地钟爱女的。

少将说:“你要侍女,任凭多少人也有。邸宅里侍女多,样子好看,而且热闹。”便到处找求好的女子。得人介绍,来了二十多个侍女。

少将夫妇都是心地善良、举止大方的。因此服务的人都快乐。每日的工作很轻松。服装丰富华丽。改名为卫门的阿漕,当了侍女头,照料一切。

带刀把那可笑的白驹的事告诉他的妻子卫门。卫门心中想:那夫人一定气得不堪了。少将要对夫人复仇,现在报应果然来了。她觉得非常痛快。随口回答道:“唉!倒霉了。不知道那位夫人作何感想。她一定迁怒于别人,吃她苦头的人不少吧。”

这时候已是十二月底。大将的本邸里派人来说:“少将的春衣,你们要早些准备起来。此间因为要办理后宫女御的衣装,忙不过来。”送来许多美好的绢、绫等,还有染料茜草、苏芳、红蓝等,不计其数。夫人原是缝纫好手,立刻开始工作。

又有一个乡下的富人,由于少将的提拔而当了右马弁的,送来五十匹绢,作为谢礼。少将把这绢全部赏赐给仆役。由卫门分配,甚是公允。这二条别邸,原是少将的母亲的财产。母亲生有两个女儿,长女已经入宫当了女御。儿子三人,长子便是这少将,次子现任侍从,是管弦名手。三子还是小孩,已被准许为殿上童子。

这少将从小受到父亲的宠爱。人们也都称赞他。皇帝陛下也宠爱他。所以他无论怎样任性任意,人们都原谅他。说起这少将,父亲只是开颜大笑。所以邸内的人,上上下下,无不慑服于少将的威势。

渐渐到了新春,新年朝见的服装,色彩配合之美自不必说,这都是夫人一手包办的。少将穿了十分满意,去给母亲看。母亲赞赏道:“啊,好极了!这个人的手真巧啊!将来这里的女御行大事的时候,一定要她来帮忙。那针脚周密得很呢!”

正月升官的时候,少将晋升为中将,爵位是三位,从此威望更加增大。

且说中纳言家三小姐的夫婿藏人少将,派人来向左大将家的二小姐求婚。中将以前常常对母亲说:“这真是个出色的男子。倘要在朝臣之中选女婿,除了此人之外恐怕没有人了。此人前程远大。”

中将心中想:那个继母把这个女婿当作无上之宝。因此之故,虐待他自己的妻子落洼。他想设法破坏他们的关系,让他抛弃三小姐。

中将的母亲做梦也没有想到这种事情。她想,既然中将如此说,可知一定是个出色的人物。便教自己的女儿常常写回信给这个人。那藏人少将对这新的恋人有了希望,对那三小姐就日渐疏远了。

曾经以缝纫好手出名的落洼姑娘走了之后,藏人少将的衣装大都缝得样子很难看。他心中生气,口出怨言,特地替他新做的衣服,也不要穿。他说:“怎么样了?从前缝得很好的人哪里去了?”三小姐答道:“她有了丈夫,跟丈夫走了。”藏人少将嘲笑道:“为什么跟丈夫走呢?大概是这里的苦头吃得不够,所以出走的吧。这邸宅里有没有看得上眼的人呢?”三小姐答道:“当然是没有的。没有看得上眼的人。只要看你的冷酷的心,便可知道。”藏人少将说:“的确,我失礼了。但这里还有那白面的名驹呢。实在是漂亮的人物,我很佩服。”

此后藏人少将再来,总是口出怨言而归。三小姐忧心忡忡,然而毫无办法。

夫人为了落洼失踪,气愤得很。她总想设法教她碰个钉子。她的怒气冲天。

直到现在,她一向是个幸福者。但她徒然地以招得好女婿自豪。近日来,家中视为至宝的藏人少将,已渐渐地把心移向别处。繁荣幸福的誓愿,变成了世间的笑柄。她这样那样地思索,似觉就要生病了。

正月末日是黄道吉日,烧香很相宜。中纳言家三小姐、四小姐偕同母亲,共乘一辆车子,到清水寺去烧香。

真凑巧,中将和他的夫人,即以前的落洼姑娘,也到清水寺去烧香,在路上相遇了。

中纳言家的车子出发得早,走在前面。因为是微行,所以不用前驱,悄悄地走。

中将家夫妇进香,带着许多随从,非常热闹,开路喝道,威风凛凛地前进。

后面的车子很快,追上了前面的车子。前面车子里的人都觉得讨厌。在微明的火把光中,后面车子里的人从帘子缝里望去,但见前面的车子由于乘坐的人很多,那匹牛喘着气,爬不上坡去。

因此后面的车子受了阻碍,非停下来不可。随从人等都口出怨言。中将在车子里问:“是谁家的车子?”从者答曰:“是中纳言家的夫人微行进香。”中将想:碰得真巧,他心中非常高兴,就命令前驱的侍从:“家人们!叫前面的车子快点走。如果不能走,避到路旁去!”

前驱的人说:“那车子的牛力弱,走不动了。”便喊道:“让路!让我们好走!”中将接着叫道:“如果你们的牛力弱,把你们家里的白面名驹套上去就好了!”他的声音非常神气而又滑稽。

前面车子里的人听了很难堪,叹道:“唉!真讨厌!是谁呀?”然而车子还是停在前面。中将的仆从喊:“为什么不把车子让在一旁?”便拾起小石子来丢过去。中纳言的仆从生气了,骂道:“为什么这样神气活现!倒像是什么大将来了。这里是中纳言家的车子呀!要打,就来打打看!”这里的人说:“怎么,中纳言,我们就吓怕了么?”石子像雨一般丢过去,开始吵架了。

终于中将家的随从集合起来,用力把前面的车子推开,顺利地前进了。这方面前驱和随从很多,所以那方面根本不能对敌。中纳言家的车子的一个轮子陷入了路旁的大沟里,无可奈何,停在那里不动了。起初和他们吵架的人也叹息:“同他们吵,真是无聊。”车中的夫人等都觉得倒霉,问道:“是谁家去进香?”从人答道:“是左大将的儿子中将去进香。这个人现在威势无比,因此看不起我们了。”夫人说:“有什么怨恨,要如此几次三番地教我们丢脸。那兵部少辅的事,一定是此人策划的。你不肯来,说声不肯就是了。为什么要拖出全无关系的仇敌一般的人来呢?唉,这个人怎么搞的?”她手摸胸膛,懊恼不堪。

陷在深沟里的轮子,一时弄不出来。许多人设法推动,那轮子稍稍裂开了些。好容易把车子抬起,用绳子将轮子绑好。“唉!几乎翻了车。”车子就得得地爬上坡去了。

中将的车子先到达清水寺,在舞台旁边停车。过了好一会工夫,中纳言家的车子才慢慢地上来。车中人又在嚷了:“唉,这可恶的轮子裂开了。”

今天是吉日,堂前的舞台旁,进香的人群集。夫人准备在后门口下车,就把车子赶过去。

中将叫带刀来,对他说:“去看看那车子停下来的地方,夺取他们的席位。”带刀追上去一看,那夫人正在叫出她所熟识的和尚来,对他这样说:“我们很早就动身来进香。岂知碰到了那个中将的车子,发生了这么一回事,车轮裂开了,以致现在才来到。房间还有么?我们就要下车了。真是苦得不堪。”

和尚说:“这真是岂有此理的事!夫人早有关照,我们好好地准备着。看来,一定是那个中将看见别处没有空席,叫那个坏人来把席位占据去了吧。啊呀,今晚真是弄不好了。”他很抱歉地说。

夫人便催促:“那么,快点下车吧。迟了,空席要被抢光了。”一个寺男说:“那么,让我去把席位决定下来。”便走进堂内。带刀就在暗中跟着他进去,看清了那座位,飞奔回来,对中将说:“好,趁他们没有进去时,我们先去。”小姐便下车。升堂时也带着帷帘,中将不离左右。尽心竭力地照顾她。

中纳言的夫人在中将不曾下车以前急急忙忙地走进堂内,此时那边的人早已下车,步声杂沓、威仪堂皇地进去了。带刀站在先头,排开进香的群众。中纳言家的人生怕迟了,匆忙地走进去,但被中将的随从们阻塞了道路,不得进去。没有办法,只得大家聚成一团,茫然地站立着。只听得那边的人冷笑着叫道:“哈哈,进香落后了!只想上前,总是落后。”中纳言家的人听了气得要命。

不能立刻走进去,好容易走到了一处狭窄的地方。起先有一个小和尚在看守这地方。他看见中将家的人进来,以为便是这里的人,就走出去了。

大家就座之后,中将悄悄地向带刀打招呼:“他们来了,你嘲笑他们。”中纳言夫人一点也不知道,以为这里是自己的座位。带刀骂道:“不得无礼!这是中将家的。”他们呆呆地站住了。中将方面的人看了都好笑。带刀又说:“这些人真奇怪,要占座位,叫和尚引导进来好了,何必这样地东撞西撞。唉,真是难为你们了。你们还不如到山脚下的仁王堂里去吧。那里谁也不去,地方都空着呢。”带刀装作不相识的样子,但恐被他们认出,叫几个年轻而活跃的侍者去嘲弄他们。听到的人心中难过,自不必说了。现在回去,不成样子。站着等待,苦不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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