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站立了一会。群众来往杂沓,几乎被人撞倒。慌慌张张地退回到了停车的地方。
如果势力强大,不妨报复一下才回去。然而没有这般力量。
大家足不履地,做梦一般地乘上了车子,懊恼得很,怒气冲天。
“听凭怎样吧!反正只有这一朝,真是千万想不到的。怎么会做出这种样子来呢?他们痛恨中纳言么?今后不知还有什么毒计呢。”一家人聚集着悲叹。就中四小姐因为被提到她的丈夫白面驹,更觉可耻。
寺里的知客和尚对他们说:“到了现在,哪里还有空座呢?有人住着的地方,那些老爷们也要把他们赶走呢。迟到实在是不好的。现在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了。只得请你们忍耐一下,在车子里过一夜吧。前路倘是普通人,不妨同他们商量一下。可是他们现在是高贵无比的人物呀!太政大臣对他也要让三分呢。外加他的妹妹又是皇帝宠爱的女御。天下威势被他独占,同他斗不过的。”他说了就走。这里的人毫无办法。
本来准备借房间的,所以来了六个人。现在要在车子里过夜,局促得很,身体动也动不得。这种痛苦,比较起小姐被关闭在贮藏室里时的痛苦来,厉害得多吧。
好容易过了一夜。“等那些坏人没有回去之前,我们先回去吧。”夫人这样催促。然而,修理车轮期间,中将家的人已经上车了。机会不巧,还不如迟一点走,便站定了。中将想:将来夫人回想出来,一点证据也没有,不大有味道,便唤随车的童子过来,命令他:“你走到那车子的轮子旁边去,喊一声:‘知道后悔了么?’”
童子不解其意,走过去喊道:“知道后悔了么?”车子里的人问:“是谁叫你来说的?”童子答道:“是那边车子里的人。”这边车子里的人悄悄地说:“对了,是有来历的了。”夫人便回答:“没有,没有!有什么后悔?”
童子老实地把这话报告了中将。中将笑着说:“可恶的东西!叫她吃点小苦头。小姐在这里她难道不知道么?”再叫童子去喊:“如果再不后悔,再教你碰个钉子。”夫人还想说些话,女儿们阻止她,说不可同他作对,免得没趣。童子便回去了。
小姐听了这件事的经过,劝谏她的丈夫:“唉!你这个人真是不懂情理的古怪人。将来父亲会觉得的,你不要说这样的话吧。”中将问:“中纳言也乘在这车子里么?”小姐说:“他自己虽然不在,他的女儿们都在里头,是一样的。”中将顽强地说:“很好,你现在反而要孝敬他,你父亲自然高兴了。直到现在,你也只有这一次想到他。”
且说夫人回到家里,问她的丈夫中纳言:“左大将的儿子中将,对你有怨恨么?”“没有这事。在宫中也常常和我招呼。”夫人说:“那么,有些想不通了。曾经有这样这样的事情。我那时的愤怒,真是有生以来第一遭呢。回来的时候对我们说的话,竟是岂有此理。我要设法报仇才好。”
中纳言答道:“唉!我已经老迈,势力日渐衰弱了。而那个人威势强盛,看来就要做大臣呢。报仇等事,你想也不要想吧。碰到这样的事,也是命该如此。况且外间传扬出去,总说是我的妻子担这种耻辱,又何必呢。”他说着,摇头叹气。
到了六月里。
中将硬要母亲把妹妹二小姐嫁给藏人少将。中纳言家的人听到了这消息,大家气得死去活来。
“他这办法,分明是欺侮我们。我要做了活鬼,去向他索命!”夫人愤怒之极,两个指头在膝上敲打,耸耸肩膀。
二条别邸里的小姐想:“藏人少将是他们那么器重的女婿,现在他们一定非常痛惜,真是可怜了。”
婚礼第三日之夜给新郎穿的服装,因为二条小姐手段高明,所以托她办理。二条小姐匆忙地染绢,裁缝,回想起了从前苦难日子里的情况,不胜悲戚,不免吟诗述怀:
穿者仍是君,缝者同是妾。
回忆离家时,悲心何抑郁。
新装缝得非常美好,完成之后,送到本邸。大将的夫人看了,满心欢喜。中将也觉得非常满意。
中将遇见藏人少将时,对他说道:“我早就闻知,那边的人非常重视你,我实在很对不起了。不过,我原本是为了希望和你建立亲密的关系,所以把愚妹嫁给你。务请你不要辜负那边的人,依旧怜爱她。”
藏人少将答道:“唉,这件事不必说了。喏,你只要看着,自会知道。自今以后,我决不再同他们通问。我闻知你对我有这样的好感以后,就真心地信赖你。”看来他是要完全抛弃那三小姐了。
这边对他的招待,新娘的人品,都很优异,和那边不能相比。从此藏人少将绝不再到中纳言家去了。因此那夫人焦灼痛恨,饭也不想吃。
中将的二条邸内,齐集着许多美丽的侍女,个个都受主人宠用。从前在中纳言家服务的侍女少纳言,完全不知道这就是从前的落洼姑娘的家里,有一天受一个名叫弁君的侍女引导,前来观瞻。
做了中将夫人的落洼,从帘子里望出来,看见了侍女少纳言,觉得很可亲爱,又很奇妙。便把卫门 (2) 唤来,叫她去对侍女少纳言说:“我当是别人,原来是你!从前的亲切,我一点也不忘记。只因对世间顾忌很多,所以没有把我的情形告诉你。但心中常常挂念,不知你近况如何。来,你到这里来吧。”
侍女少纳言因为万万料不到,吃了一惊,就像近来新到的侍女一样谨慎小心,不知不觉地放下了遮面的扇子,觉得像做梦一般。她膝行上前来叩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是谁叫你对我这样说的?”
卫门不慌不忙地说:“只要看我在这里,你就可想而知了。这就是从前称为落洼姑娘的人。你今天来,我也高兴得不得了。从前亲近的人,一个也没有。我们是太自作主张了。”
侍女少纳言明白了情况,欢喜之极,说道:“啊!小姐在这里了,是多么可喜的事啊!我常常想念,时刻不忘。这完全是佛菩萨保佑。”
她说着就来到小姐面前。从前被关闭在那黑暗的房间里时的景象,浮现到她脑际来。她看见小姐容颜端庄美丽,仪态万方,觉得她是非常幸福的人。
小姐身边的青年侍女们,都穿着新衣,个个都是美人。十几个人聚集在身旁,谈笑取乐。这景象真是豪华!
侍女们说:“那个人一到,夫人立刻召唤她到面前来,是什么缘故呢?我们都不是这样的。”她们都羡慕她。夫人莞然地笑道:“是的,这个人是有一点缘故的。”
侍女少纳言心中想:“这个人生得如此美貌,所以比起父母一心地疼爱的别的姊妹来,出人头地。”她在众人面前,只是说些称颂赞慕的话。看见旁边没有人了,就把中纳言家的情况详细告诉夫人。
少纳言讲到落洼姑娘逃出之后夫人和典药助的问答,卫门笑得两手按住肚皮。少纳言说:“关于这一次招婿,夫人听了外间传说的丑恶,气得死去活来,这也是因果报应吧。现在已经怀了孕。过去那么得意的夫人,现在垂头丧气了。”
夫人说:“这是四小姐的夫婿吧,很奇妙哩,这里的人常常在称赞他,说他那鼻子长得最漂亮呢。”
少纳言答道:“这是嘲笑他呀。他的鼻子长得最难看。呼吸的时候,两个鼻孔张开,左右可以建造两间厢房,中间建造一所正厅呢。”
夫人说:“唉!真是稀奇古怪。这教人多么难堪啊。”
正在谈话的时候,中将从宫中喝得大醉回来了。他的面孔绯红,笑容可掬,说道:“今夜被召赴会演奏管弦乐,东一盃,西一杯,实在吃不消。我吹笛,皇上赏赐一件衣服呢。”便把衣服给夫人看,是红色的,薰香扑鼻。他把衣服披在夫人肩上,说:“这是给你的褒奖。”夫人笑道:“我有什么好褒奖?”
中将忽然看到了侍女少纳言,惊讶道:“这不是那边的人么?”夫人答道:“是的。”中将笑道:“哈哈,怎么会到这里来了?关于那个交野少将的别有趣味的风情话,后来怎么样,我想听听呢。”
少纳言竟完全想不起自己曾经讲过这话。她想,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呆然地俯伏在地上了。
中将说:“疲劳得很,睡吧。”两人便走进寝室去。
少纳言仔细思量:这男子真是相貌堂堂,丰姿卓绝,而且真心地宠爱他的夫人。有善报的人真是幸福。
正在这样那样的期间,且说有一位只有一个女儿的右大臣,本想把这女儿送入宫中,但念自己死后叫她怎么办,很不放心。这个中将,他平时常常遇见,而且曾经试探过,觉得是个具有真心实意而可信托的人。把女儿嫁给这个人吧。听说他已有一个恋人,但是并非名门出身的女子,不是抛弃不了的正妻。他近来常常这样想而特别注意,终于确信这是一个再好没有的男子,不久就会飞黄腾达的。于是找一个稍有关系的人,叫他把这意思告诉中将的乳母。
乳母劝导中将:“对方这么这么说。这真是一件十分美满的亲事。”
中将说:“倘是我独身的时候,这些话真是可感谢的。但是现在我已经有了夫人,你就给我去回报他们吧。”说着,站起身来走了。
但乳母年纪老了,只管自作自主。她想:二条那位夫人,没有爹娘,只依靠中将一人。而那个呢,有体面的娘家,受到优异的宠爱。这真是再好没有的事。她就不照中将的意思,回复他们道:“这真是一件好事。不久就要选定一个日子,送上求婚书来。”
右大臣家只知道对方已经同意,就赶快准备。一切用具都新制起来。招收了许多年轻侍女。各方面都尽心竭力。
有一个人悄悄地问卫门:“你们的中将要到右大臣家去招婿了,这里的夫人知道了么?”卫门意想不到,答道:“并没有这回事,是真的么?”那人说:“完全是真的。听说日子就在四月里,对方正在忙着作准备呢。”
卫门告诉夫人:“有这么一回事。你知道了么?”夫人心中吃惊,这难道是真的么?说道:“我不曾听到过。是谁说的?”“是本邸里的人从可靠方面听来的。明确地说是这个月里。”
夫人私下推想,既是本邸里的人说的,那么也许是中将的母亲作主的,亦未可知。长辈强迫他如此,不得不答应吧。她觉得不快,但表面上不露声色,且等待着,日内中将总会向她泄露的吧。她一句话也不说。
她虽然想隐藏,但不快的心情,多少总会在脸色上表现出来。
中将便问:“你有什么耽心的事么?从你的样子可以看得出来。我不像普通男子一样在口头上说想念、不忘、恋慕等甜言蜜语。只是一向顾虑到:千万不可使你忧愁不乐。这几天你实在有忧愁的模样,使得我非常耽心。我推想你是在恨我吧。那天倾盆大雨之中,我冒着艰难出门,被人嘲骂为盗贼,你记得么?这是难忘的结婚第三日之夜呀?我到底有了什么薄情的行为?请你说说看。”
夫人答道:“我什么也不想。”中将恨恨地说:“但你的样子,使我难堪。真是想不通。”夫人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