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辅说:“谁也不来照顾我。独个人睡觉,也无所谓。”
少将说:“那么,你准备永远不娶妻么?”
少辅说:“现在我在等待,看有谁来照顾我。”
少将说:“那么,我来做个媒人吧。有一个好姑娘呢。”
少辅果然欢喜了,脸上显出笑容来。他的面色异样地白,简直同雪一样。脖子非常长。面孔正是一只马面。鼻子喘气的样子,竟同马一样。哼他一声,把缰绳一拉,立刻就会飞奔出去似的。同这个人面对面,实在不能不笑出来。
他问道:“这便好极了。是谁家的女儿?”
少将说:“是源中纳言家的四小姐。本来说是要嫁给我的。但我因为有一个不能断绝的人,所以想把此人让给你。招婿的日期是后天,请你准备。”
少辅说:“我去代你,对方看出不对,又要笑了。”
少将心中想:这个人真是个笨蛋。但他生怕人笑,这心情是很可怜的,又是很可笑的。他故意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对他说道:“有什么可笑呢。你只要去对他们说:‘今年秋天我曾经和四小姐私通过。此次听说她要招左近卫少将为婿,此人是我的亲戚,我同他直接谈过了。他说他不能去。免得他们另外找别人做女婿,还不如由你代我去招亲吧,’你只要这样说,他们就不会说是道非。谁会笑你呢?以后你只要天天去,对方就会重视你了。”
少辅说:“那么这样也好。”
少将说:“你懂了么?是后天。夜深后前往。”他叮嘱过后就回去了。
少将想想四小姐的心情,也觉得可怜。但是想起她母亲的行径,觉得几十倍的可恶。
少将回到二条别墅,看见落洼姑娘正在观赏雪景。她靠在火炉上,随手拨弄炉中的灰,凝神若有所思。这姿态实在非常美丽。少将便在她面前坐下,但见她在灰上写道:
当时若果徒然死,
少将便接着写下一句:
不得通情梦想劳。
少将又吟一诗:
炉中埋火长温暖,
汝入我怀爱永深。
说着,就抱着她睡觉了。小姐笑道:“呀!你真了不起,会抱炉火。”
且说中纳言家中,到了结婚的那一天,一切准备尽善尽美。到了当天,少将又到少辅那里,对他说道:“事情就在今天了。戌时你必须到那边去。”少辅答道:“我也准备这样。”少辅的父亲也如此这般地说了些话。这个顽固的治部卿,绝想不到别人会讨厌他的儿子,说道:“你的头脑不灵敏,不会受人称赞的。还是早点去吧。”便替他准备装束,少辅打扮好了就出门。
中纳言家许多人盛装华服,在那里等待。新女婿一进门,立刻被引导到内室里。
第一天,不和众人见面,此人的缺点不被发现。在幽暗的灯光中,反觉得神态高尚优美。侍女们早闻少将英俊,便互相走告道:“啊!身长腰细的,神气真好呢!”夫人脸上装出怪相,说道:“我好容易招进了这样出色的女婿!我是幸福者。每个女儿都有如意称心的女婿。喂,现在这新女婿,不久就会升作大臣的呢。”她的气焰冲天,听者也都认为的确如此。四小姐不知道他是那么一个呆子,和他一同睡觉了。
天一亮,少辅就回去了。
少将想像昨夜的情形,觉得好笑,对小姐说:“中纳言家里昨夜招女婿呢。”小姐问:“是谁?”少将说:“是我的舅父治部卿的儿子,名叫兵部少辅的,是个好男子,特别是鼻子生得漂亮而被选作女婿的。”小姐笑道:“不大有人称赞鼻子漂亮的呢。”少将说:“哪里!我称赞这是最漂亮的一点,将来你可以看到。”
他就走到外室里,写信给少辅:“怎么样?结婚第二天的情书已经送去了么?如果没有,可以这样写:
一夜夫妻恩爱笃,
原来毕竟是空言。”
正好少辅在那里考虑情书如何写法,少将教他,正用得着,就照样写了送去。
少辅给少将一封信,说道:“昨夜十分顺利。谁也不笑我,我很高兴。详情见面时奉告。情书还没有送去,蒙你教我,好极,已照样写好送去了。”
少将看了信,觉得好笑得不得了。他想起那女子倒霉,也觉得可怜。但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复仇,现在如愿以偿,只觉得痛快。落洼也耽心这件事,觉得很可怜,但她对少将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自己心中觉得好笑,悄悄地对带刀说道:“这件事做得真好。”带刀心满意足。
中纳言邸内正在等候情书,使者送来了,连忙接了给四小姐看。四小姐一看,是这样的两句,觉得羞耻难堪,不及放下手中的信,便把它团皱了。
夫人在旁,问道:“手迹怎么样?”拿起信来一看,面孔立刻变色,气得要死。她这时候的心情,比较起以前小姐被少将听到了落洼这个名字而感到羞耻时的心情来,痛苦得多吧。
夫人镇静下来,仔细看看,觉得此信和以前每次招婿时所收到的情书完全不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弄得莫名其妙。
中纳言排开众人走来,拿信来看。看是看了。但因眼睛不好,读不出来。他说:“好色有名的人,总是用淡墨来写,你们读给我听吧。”夫人把信夺过来,她暗记着从前藏人少将写来的信,便照那样读给他听。中纳言莞尔一笑,说道:“啊,这是个风流男子,说得委婉动听,赶快好好地写回信给他吧。”说过之后就回去了。
四小姐见人怕羞,懊恼得很,只是躺着。
夫人愁眉苦脸地对三小姐说:“他怎么会说这种话呢?”三小姐答道:“无论怎样不称心,总不该说得这么厉害。大概是因为现今一般的恋爱已经陈腐,所以想变一种方式也未可知。真是想不通,不可思议。”夫人自作聪明地说:“的确如此。好色的人喜欢做一般人所不做的事。”又说:“那么,快点写回信。”
四小姐看见母亲和姊妹们替她焦灼叹气的样子,没有起身的勇气,只管躺着。
夫人说:“那么,我来代笔吧。”便写道:
若非老耄无情者,
不解今朝抚慰心。
送了使者贺仪,叫他回去。
四小姐只管躺着,整天不起身。
天色一暮,新女婿立刻来了。夫人说:“你看,如果他是不称心的,不会来得这么早。那封信的确是变一种格式。”她兴高采烈地迎接。四小姐虽然怕羞,但是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起来迎接。
新女婿的言谈举止,都不太清楚,有些恍恍惚惚的样子。四小姐回想姐夫藏人少将所说的传闻,百思不得其解,竟想断绝这门亲事。
第三夜的祝宴非常盛大,大厨房里办了各种酒肴,等待贺客来临。
同辈的伴侣姐夫藏人少将,早已来到,在那里等待。还有当代受到特殊恩宠的贵公子们也都来了,所以中纳言亲自出来招待。不久新女婿来到了。
大家起身迎接,新女婿飘飘然地走进来,占据了上座。在辉煌的灯光中,仔细看看,脖子以上十分细小,面孔像敷粉一般雪白,鼻孔朝天张开,这姿态教人看了吃惊。大家知道这就是那个兵部少辅,扑嗤扑嗤地笑出来。就中藏人少将是个爱笑的人,竟捧腹大笑起来。说道:“啊,我道是谁,原来是一匹白面的名驹!”他滑稽地敲敲扇子,站起身来走了。
近日宫中也在嘲笑少辅。他们说:“那匹白面的名驹摆脱了缰绳,飞奔出来了!”大家都笑了。所以藏人少将走到内室,说道:“怎么会闹出这样的笑话来!”没有说完就又笑了。
中纳言气极了,话也说不出来。他想:是谁在策划的?不觉怒气冲天。但在许多人面前,只得忍耐着,说道:“怎么会这样突然地进来的?真想不通。”他责问少辅,少辅照旧茫茫然。中纳言认为这家伙没有办法了,也放下酒杯,站起身来走了。
侍候的仆役不知道有这样的细情,把多余的酒肴吃个干净。厅堂里一个人也没有了。少辅觉得无聊,便从一间进出的门里走进四小姐的房间里去。
夫人得知了这情况,气得发昏。中纳言垂头丧气地说:“活到了这年纪,还要碰到这种可耻的事情。”便闭居在房间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