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阿漕拿了少将回信,在那里等待机会,想把它送进去。然而那门完全无法打开,困难极了。另一方面,少将和带刀,只管在筹策抢出小姐来的计划呢。
阿漕她想起了小姐由于她的原故而遭受此难,对她的怜惜之情越发增多。她希望早点把她抢出来,让这继母碰个钉子,弄得狼狈不堪。她这样想,有时也和亲近的人商谈。
少将是个复仇之心很强而思虑深远的人。这时候,前几天替小姐做帮手的那个叫少纳言的侍女,送来交野少将的情书,知道小姐这样地被禁闭着,不胜吃惊,想起小姐不知怎么样了,觉得非常伤心。世间怎么会有这样无情的惨状!她和阿漕两人一起偷偷地啜泣。
直到日暮,阿漕只管在考虑如何可以早些把少将的信送进去。
夫人想找个人替藏人少将缝个笛子的袋,以为某人是会缝的,然而其人不懂得如何缝法,急得毫无办法。困难之极,终于只得打开了贮藏室的门,走进去对落洼说:“替我把这个立刻缝起来。”
落洼姑娘说:“我身体非常不好。”只管躺着。夫人骂道:“你如果不缝,我要带你到那边的小贮藏室里,把你关进里面。给你住在这贮藏室里,就是为了要你做这些活儿的缘故呀!”
落洼恐怕她真会使出这样的手段来,虽然痛苦不堪,只得勉强起来缝制。
阿漕看见贮藏室的门开了,便把那个三郎君叫来,对他说:“小官人,你每次都听我的话,现在我再托你一件事:请你把这个,趁夫人看不见的时候,悄悄地送给落洼姑娘。一定不可让人知道!”
“嗯,好。”三郎君接过了那东西,走进贮藏室里,在落洼姑娘旁边弄弄那支笛,偷偷地把信塞在她的衣服底下了。
落洼姑娘想早点儿看信,然而没有机会。好容易把袋缝好了。夫人进来把它拿了就走。这时候她才能看信,看了觉得非常可恋。想写回信,可是笔砚都没有。就用手头的针来写:
“我心幽恨难传达,
直任微躯逐露消。
我正在这样想呢。”写好藏了起来。
这时候夫人又转来了,对她说:“那只袋缝得很好。我说把这门开着吧,但是父亲不许。”想立刻把门关上加锁,落洼姑娘向她请愿:“请对阿漕说,叫她把那边房间里的箱子拿来。”
夫人叫阿漕:“她说要那只梳头箱子。”阿漕慌忙地把箱子送来了。乘此机会,小姐把写好的信塞在阿漕手里,阿漕悄悄地走了。
阿漕把信送交少将,又在信上添写道:“夫人叫她缝笛子的袋,好容易有机会开了门。”少将看了信,越发可怜她了。
天色暮了。夫人的那个叔父典药助,专心致志,盼望早一刻也好,坐立不安,便走到阿漕那里,装出讨厌的笑容,对她说道:“阿漕,从今以后,你要好好地照顾我这老爹了!”
阿漕觉得讨厌之极,问他:“这是什么意思呀!”典药助说:“咦!上头已经把落洼姑娘许给我了。你不是她的随身么?”
阿漕听了,吃了一惊,吓得几乎流下泪来。但她故意装出平静的样子,说道:“原来如此。落洼姑娘没有人做伴,很寂寞。这样是再好没有的了。但不知是老爷答应你的,还是夫人答应你的。”
“啊,老爷是照顾我的。夫人更不必说。”典药助满心欢喜。
阿漕想,这是小姐的一件切身大事。但是,怎么办呢?总得把这件事让少将知道。她心中焦灼,再问典药助:“那么,哪一天恭喜呢?”典药助回答:“就是今天晚上呀。”阿漕说:“不过,今天是姑娘的禁忌日子呢。你怎么知道是今天呢?”典药助说:“不过,既然有了情人,日子迁延是危险的,还是早一点好。”
阿漕听了这话,异常耽心。正好此时夫人有事到老爷那里去了,她就乘机走到贮藏室门口,敲敲门。小姐在里面问:“是谁?”阿漕低声对她说道:“有这样的一件大事发生了,请你当心……我骗他今天是你的禁忌日子。这件事不得了,怎么办呢!”说过之后,悄悄地走开了。
小姐听了这话,吓了一跳,不知道怎样才好。这样一看,这件事来得太凶,和以前的忧患不可比拟了。但又没有地方可以逃避。想来想去,只有死路一条。她心如刀割,俯伏着吞声饮泣。
天已黑了。外面射进灯光来。中纳言有早寝之癖,早已睡着了。
夫人和典药助有约,起身出来,开了贮藏室的门,一看,落洼俯伏在那里哭泣,说道:“这算什么?为什么这样地哭?”落洼答道:“我胸中闷得很。”夫人说:“啊,可怜,也许是积滞,叫典药助来诊病吧。”落洼觉得夫人很讨厌,答道:“哪里的话,我是伤风,不必请医生的。”夫人说:“胸部的病,是重要的呢。”这时候典药助来了。
夫人叫他:“到这里来!”他蹒跚地走到夫人身边。夫人对他说:“这孩子胸部不舒服,你摸摸看,是食滞还是什么,给她吃点茶。”说过之后,就把落洼交给典药助,回去了。
典药助对落洼说:“我是医生。会很快把你的病医好。从今夜起,请你信任我。”他伸手想去摸落洼的胸脯,落洼大声哭喊。然而没有一个人来管这些事。落洼无法可想,哭哭啼啼地对他说:“你照顾我,我很感谢。但是我现在痛苦得很,什么事也不懂了。”典药助说:“是这样么?为什么这样痛苦?鄙人来代你生病吧。”便拥抱她。
夫人看见典药助已经进去,便安心了,她锁也没有上,回去睡觉了。
阿漕料想典药助要进去,焦灼得很,走来一看,果然,那门开着一条缝。她吓了一跳,然而幸喜未上锁,连忙推门进去,看见典药助蹲着。她想,这个人果然来了,便对他说:“我对你说过,她今天是禁忌日子,你怎么来了?你这个人真讨厌!”典药助说:“哪里的话。我倘冒犯她,才是我的不是。但现在只是因为她肚痛,夫人把她交给我,叫我看护的呀!”阿漕看见他还穿着衣服,便放心了。
小姐苦闷之极,不住地哭泣。阿漕看到这可怜的情状,悲叹小姐怎么会碰到这重重的苦难。她看到这种情况,非常耽心,生怕发生意外的不幸,觉得悲恸不堪。她说:“吃些温石 (1) ,好么?”小姐说:“给我吃吧。”阿漕便对典药助说:“既然如此,除了依赖你之外,别无办法了。请你去办些温石来。现在大家都已睡觉了,我们去讨,是没有用的。所以,请从这一点事情开始,表示出你的真心来吧。”典药助微笑着说:“好,我年纪虽然大了,但是只要信托我,我什么都给办到。即使是山,我也要摇动它。一点点温石,简单得很。你看我这老爹,胸中像火一般热烈呢。”他全力担当。阿漕催他:“可以的话,请早点去办吧。”这要求似乎过分了些。但典药助为了要表示爱情,立刻出去找药了。
阿漕透一口气。对小姐说:“长年以来,遭受了无限的痛苦。但碰到这种情况,这回还是第一遭。唉,打算怎么办呢?前世犯了什么罪孽,以致遭这灾殃呢?夫人做了这种恶事,不知来世是什么报应。”
小姐说:“我实在什么都不知道。我活到现在,真是受罪。痛苦啊,痛苦啊!那个老头子走到我身边来,我真讨厌。快把门关上,不要让他进来。”
阿漕说:“不过这样一来,他会生气的。还是要适当地敷衍他一下才好。如果另有可以依赖的人,那么今夜关上了门,明天好告诉这人。但是哪里有呢?现在这些人要接近我们也困难得很。除了求神佛保佑之外,没有办法。”
小姐的确没有可依赖的人。同一血统的姊妹们,都冷酷无情,不可依赖。可依赖的,只有无穷的眼泪和一个阿漕。除此以外,别无办法可想。
小姐对阿漕说:“今夜你住在这里。”两人相对悲恸地哭泣。这时候,典药助拿着托他办的一包温石进来了。小姐有些迷惑,但也只好亲自来接受,心中觉得可怕,又觉得可恨。
那老头子躺下了,想把小姐拉过来。小姐对他说道:“啊,你这样是不好的。我痛得剧烈的时候,让我坐着,抑制一下,可以舒服些。来日方长,今夜你就这样睡觉了吧。”她痛得很,透不过气来。
阿漕也对他说:“就只是今夜呀。因为是禁忌日。请你就这样睡觉了吧。”典药助觉得这也说得有理,说道:“那么,只要你靠在我身上。”他就躺在小姐面前了。小姐虽然讨厌,也只得靠在他身上,吞声哭泣。阿漕看了这样子,觉得讨厌得很。但是,全靠这老头子帮忙,门可以开了,倒也是可喜的。
典药助不久就呼呼地睡着了。他躺着的姿态,和少将一比较,愈加显得丑恶可憎了。
阿漕只管在考虑,怎样可以设法把小姐带出去。
典药助醒了,小姐越发觉得痛苦了。典药助说:“啊呀,可怜!偏偏在我来到的晚上,这样地痛苦,真要命。”说着,又睡觉了。
可怕的一夜好容易过去,天亮了。两人都想:“好了好了!”阿漕把睡在眼前的老头子摇醒,对他说道:“天已经大亮了,请你回去吧。暂时请你对谁也保守秘密。你只要想想来日方长,就一切都要依照这里所说的话去办。”典药助答道:“好的。我也是这样想。”他没有睡足,眼睛半开半闭,擦擦那双带眼垢的眼睛,弯着腰回去了。
阿漕拉上了门,怀着昨夜在这里的可怕的记忆,急急忙忙地回到自己房间里,带刀已有信来了。信中说道:“昨夜我好容易来到这里。门关着,一直没有人来开,无可奈何,只得空自回去。你大概要把我当作薄情的男子了吧。少将这次的伤心模样,教旁人看了实在难过。这是少将写来的信。他今晚想来呢。”
阿漕想把这信送进去,此时正是好机会,连忙跑去,恰巧夫人把贮藏室的门关上了。阿漕很失望,只得走回来。在途中碰到典药助,他把给小姐的情书交给阿漕。阿漕高兴得很,拿了情书走回去,对夫人说:“这是典药助公公的信,我要送进去。”夫人笑容满面地说:“病状已经问清了么?这样很好。要两人和睦相处才是。”便把门开了。阿漕心中觉得好笑,就把典药助的信和少将的信叠在一起,送了进去。
小姐先看少将的信,但见写道:“不知怎的,相别的日子多起来,恋情也增加起来。
思君多少愁和恨,
唯有淋漓两袖知。
唉!如何是好!”
小姐看了此信,不胜喜慰。立刻写回信:“你尚且如此,何况于我。
忧伤热泪如泉涌,
忍耻偷生殊可悲。”
那老头子的信,她看也不要看,只在信上添写:“交阿漕适当处理。”就把两封信一起交出,阿漕拿了就走。
阿漕拆看典药助的信,但见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