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叹口气说:“唉!这讨厌的东西。早年死了娘,弄得不像个人了。”
夫人拿了女婿少将的一条裤裙去叫落洼缝,神气活现地对她说道:“这活计必须做得比平常更加讲究。如果做得好,赏赐你一件衣服。”落洼姑娘听了,觉得悲伤不堪。
不久,裤裙缝好了。夫人很满意,拿一件自己穿旧了的绸绵袄给了她。
晚秋时节,寒风凄厉。落洼姑娘穿着薄薄的夹衫,感到有点凉意。如今得到赏赐,心中很高兴。大概是因为她遭逢重大的不幸,意志消沉了的缘故吧。
这位女婿少将,一向多嘴多舌,但他的优点是喜欢夸奖。他看到这件裤裙,便极口称赞道:“这件衣服非常出色,缝得真好啊!”
侍女们把这话告诉了夫人。夫人说:“静些儿吧。这话不可以给落洼听见。防她骄傲起来。因为这种人,必须常常威吓她,才能使她有顾忌,可以给人派用场。”
侍女中有好些人私下同情落洼,她们说:“这真是太残酷了!这么可爱的姑娘!”
且说左近卫的少将,既已一度求爱,便写第二封情书给落洼姑娘,写的是一首诗:
芒穗花开深有韵,
心心盼待好风吹。
信封上插着一枝芒花。但是得不到回音。
一个冷雨霏霏的日子,他又写一封信,前面先写一段文字,意思是说:你这位小姐,和我以前所传闻的不同,是一个没有人情的人。后面附一首恋歌:
秋雨连绵云暗淡,
消沉好比恋人心。
落洼姑娘还是不给回信。少将再写一首恋歌送去:
情人虽似天河远,
不踏云桥誓不休。
如此寄送情书,虽非每日,却是不断。但落洼姑娘一个字也不回复。
少将把带刀唤来,对他说道:“我这几天心绪不好,写这许多情书,也是不习惯的。大概那人连应酬的回信也不会写吧。你说她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子,怎么连简短的回信也不给我呢?”
带刀说:“哪里,我不会说这话。只是那位夫人,性情非常凶恶。凡是她所不许可的事,如果你稍稍染指,她就不放过你。我推想,近几天小姐大概已经被她吓坏了。”
“就是为此呀!我不是说过,叫你悄悄地带我去吗?”少将狠狠地责骂他。带刀不好拒绝,只得等候适当的机会。
大约十天没有消息。少将又写情书:“近来是
几度寄诗音信绝,
怨情多似水中萍。
我想抑制我那消沉的心,不料总是被涌上心来的恋情所驱使,又要向你这个冷酷的人写这封信。被人知道了,我很可耻呢。”他把这封信交给带刀。
带刀把信交给阿漕,哭丧着脸说:“这回无论如何要讨回音。主子埋怨我不热心呢。”阿漕说:“小姐说还不知道回信怎样写法呢。看她的样子的确为难。怎么可以勉强她呢?”她把信送给落洼姑娘。但这时候,二小姐的丈夫右中将要落洼姑娘替他缝一件袍子,非常急迫,落洼姑娘很忙,又不写回信。
少将想,落洼竟是个完全无情的女子么?他很失望。但他曾听说这女子性情很沉着。这种谨慎小心的习气,反而称少将的心。因此他不管过去的失败,只管接二连三地催促带刀。
无奈这家庭很复杂,出入人多,带刀不易找得适当的机会。他正在用尽心计的时候,忽然听说中纳言大人为了还愿,要到石山寺去进香。
大家都希望跟去。连那些老太婆,也以不能同行为耻。但落洼姑娘是轮不着参加的。有一个叫做弁的侍女,看她可怜,对夫人说:“也带落洼姑娘去吧。年纪轻轻,独自住在家里,怪可怜的。”
但夫人说:“那个东西么?她何曾出门过?况且路上又没有要裁缝的东西。游玩等事,不要让她知道,关她在这里好了。”她完全不答应。
阿漕是三小姐的侍女,打扮得很漂亮,准备同去。但她想起了自己的主人落洼姑娘一个人留在家里,心里很难过,便对夫人说:“我忽然月经来了。”想以此为借口,留在家里。
夫人怒气冲冲地说:“哼哼!恐怕不是吧。你是因为落洼姑娘一个人留在这里,你可怜她,所以说这话吧。”
阿漕说:“实在是不凑巧,我很懊恼呢!如果身体不洁净是不要紧的,那么就请带我去吧。这样快乐的旅行,哪有人不愿去的呢!老婆子们都要跟去呐。”
夫人信以为真,便叫另一个婢女梳妆打扮,跟三小姐去,而让阿漕留下来。
大群人马出门以后,屋里肃静无声。阿漕便和寂寞无聊的落洼姑娘亲密地谈起话来。此时带刀在外面叫她:“听说你不跟他们同去。如果真的,我们现在就走吧。”阿漕回答说:“小姐留在这里,心绪不好,我怎么能走呢?少将在那里厌烦了,你去慰问他吧。前回说起的画册,你就带了来!”便给他一封信。
少将的妹妹,已经入宫当了女御的,有许多图画。带刀曾经说过,如果少将和落洼姑娘通了,他就去拿图画来给落洼姑娘看。
带刀立刻拿了这信去给少将看。少将看了信,说:“这是你妻子的手笔么?写得很出色呢。机会很好,我就去,你去叫她们作准备吧。”
带刀说:“那末,请给我一卷图画。”少将说:“不行,预先讲好的,等事情成功了才给图画呢。”带刀答道:“现在正是好时机了。”
少将笑着,走进自己的房间里,用手指蘸了些墨,在一张白纸上画一个小嘴巴的男子,在上面写道:“你爱图画,只是
恨汝无情心戚戚,
愁颜不似画中人。”
叫带刀把这信带给落洼姑娘。
带刀便去找他的母亲,即少将的乳母,对她说道:“快给我准备一包美味的果物,我马上来拿。”说过之后就出去。
带刀把阿漕叫出来。阿漕急忙问道:“图画呢?怎么样了?”带刀说:“这便是。把这封信交给小姐,便知道了。”阿漕说:“又是撒谎吧。”便接了信。
落洼姑娘正在纳闷,读了这封情书,问道:“为什么这里说有图画呢?”阿漕答道:“是我写信把这事告诉带刀,大概这信被少将看到了吧。”
落洼姑娘说:“真讨厌啊!我心中的事似乎被人看透了。像我这种不能见世面的人,最好是什么都不懂。”她今天特别不高兴。
带刀叫阿漕,阿漕就出去。带刀出其不意地问道:“留着看家的,有哪些人?”问明之后,便走进去找这些人,对他们说:“你们很寂寞吧。这袋里的果物,拿些来吃吧。”叫一个人去告诉大家:“无论何人都可以吃。”便把整整两袋果子都送给他们。
一只大袋里,盛着各种果物,各种糕饼,红白相间。白纸隔开的地方,盛些烤饭团。又写一张字放在里头:“这些东西,在我家里,也是奇异的不足取的食物。住在这府里的诸君,不屑吃这种东西吧。这些烤饭团,可以送给那个名叫露的粗工。”他知道他们都寂寞,所以装出精神勃勃的样子给他们看。
阿漕看了,皱着眉头说道:“呀!好古怪!这些烤饭团和果子是什么意思呢?这是你玩弄的花样么?”
带刀笑着说:“我不知道。我怎么会弄这种不三不四的花样!喏,是我母亲瞎讨好呀。露!把这个拿去吧。”就把那些食物交给他了。夫妻两人就同平日一样互相谈谈各人的主人的性情。带刀独自想道:今夜天下雨,少将大概不会出门的吧。便放心地就寝了。
此时无所顾忌,落洼小姐便独坐弹筝,音调优美可爱。带刀听了很感动,说道:“小姐原来有这样高明的一手!”阿漕说:“是呀!这是她已故的母亲教她的。小姐六岁上就学会了。”
此时少将悄悄地来了。先派一个人来叫带刀:“有话要说,请你出来一下。”带刀立刻会意了。他想不到少将果真会来,心中惶惑不安,在里面答道:“我马上来了!”便走出房间去。阿漕走到小姐那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