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瑾方才明白，原来甘甜无比的水流入口中，并不是无端的梦，他享受着手掌被包裹在柔软的温暖当中，问道：“那天……我被魔物所伤，后来怎么样了，你没事吧？”

“唔，就算是吧！”老者缓慢地点了点头，“你认为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那它就是什么样子了。不过，他需要你的帮助，你还不能死。”老者看向水面，眼中映出无穷星空。

夜空中星辉组成溪水的源头，从空中流淌下来，横贯大地，流出地平线，重新流入星空，散成星辉。老者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从溪水中把手抬起，耐心地欣赏着指间捏着的一颗熠熠生辉的光点，然后随手贴到夜幕上，于是那颗光点就变成夜空中的星星。

杨瑾虽然伤势逐渐好转，但昏迷多日体虚力乏，身体需要长时间的恢复。自打他醒来后，每日由楚狸亲自侍候三餐饮食，搀扶着他在营中散步行走，入夜也要等到杨瑾入睡后才离开，有几次杨瑾半夜醒来，发现楚狸就伏在榻前和衣而睡。杨瑾心中又是甜蜜又是心痛，老子曾经说过祸兮福所倚，也许还要感谢那些偷袭楚狸的魔物吧，虽然让自己险些丧命，可也因此因祸得福，让他和楚狸之间的感情更加牢固起来。

巨人摊平了一只手掌，缓缓向前递过来，与船头渐渐平齐，船上的秦兵瞬间紧张起来，立即簇拥到始皇帝前面。

这一日，楚狸在帐中为杨瑾右臂替换药物（杨瑾右臂留下了三道深深的印记，犹如乾卦），帐外一阵车马骚乱。

死神高深莫测地笑了起来：“你梦中经历过的神话故事，都与他有关。”

这时，那巨大无比的海螺状物贴近海面的地方，无声无息地开启一个矩形洞口，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里边缓缓走了出来。它的身高，足足有十余丈，似乎通体以钢铁铸成。可是它就平稳地站在海面上，居然没有下沉。

……

杨瑾意识混沌，如坠虚空，这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当他的意识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再次来到了一片奇怪的土地上，只不过这次他心中更多的是平静，而不像当初那么慌张。

他走到杨瑾身前，扶着杨瑾肩膀，担忧地上下打量：“可惜胡人又趁初春时节前来偷袭扰乱，直到今日，我才抽出空儿来看你。”

蒙恬又继续道：“那仙人指点始皇帝，如今当收天下之兵，铸成十二金人，便可破‘祖龙今年死’之诅咒！”

始皇帝看得出，那巨人的手掌的确是钢铁一类的东西制成，如果它有恶意，一掌拍下来，莫说船上将士有千人之众，也护不住他性命，就算它想要毁掉这艘楼船，那真是“易如反掌”，显然这个钢铁巨人应该并无恶意，而且它对始皇帝执礼甚恭。

“闪开！”秦始皇冷冷一笑，喝退众人。

“啊？谁喊我？”顾勇顿时双目圆睁，手掌立刻按在刀柄上，仍处在迷离中的双眼茫然四顾，然后看到了苏醒过来的杨瑾，才彻底清醒过来，吃惊地嘴巴大张，“三哥？真的是你吗？三哥！”

顾勇和陶素一听这话，马上老大不愿意地抢着道：“我们不用说和，只要大将军你点点头，让我们也去咸阳吧！”

蒙恬一把扶住有伤在身的杨瑾，看一眼陪伴在他身边的楚狸，向她微笑地点一点头，楚狸会意地轻轻放开杨瑾，微微福礼，退下。

“也就是说，我今生遇到的人，遭遇的事，都是今生才有的机缘，”杨瑾仰望星空，若有所悟，“所以，我该活在当下！珍惜当下！”

蒙毅和赵高放下高高悬起的心脏，仰望着天空，湿润的空气水雾扑面而来，万里无云的天空中，已寻找不到海螺的去向。若不是数千人马同时目睹了刚才发生的一切，无论是谁都会怀疑刚才是一场无比真实的梦。

蒙毅和赵高慌忙齐齐跪倒：“谨遵圣谕！”

顾勇看到陶素的模样，上前将他一把拉开，没好气地骂道：“楚姑娘还没哭，你一个老爷们儿哭什么？”

“我也可以如你所愿，变得凶恶狰狞，你要看吗？”老者似乎看穿了杨瑾心中所想。

“听闻你身受重伤，可是把我惊出一身冷汗！”蒙恬人还未到，话音先至。

等陶素端着水碗跑回来，杨瑾想要伸出右手去接，却酸软无力地垂了下去。楚狸从陶素手中接过，探出手臂轻轻揽起杨瑾的脖子，无比温柔地将水碗送到杨瑾嘴边，就像一位无微不至的……贤妻良母，“老实点，你右臂被魔物打伤了。”

顾勇和陶素互相促狭地挤了挤眼睛，强忍着笑意。

楚狸俏脸一红，连忙抹去腮边的泪水，来到榻边蹲下，握住杨瑾的手，柔声道：“你终于醒了！”

巨人似乎发出了金属般的笑容，然后它单膝跪了下来，跪在海面上：“我，是宛渠之人，奉命来到这方世界，拜访这里的统治者！”

蒙恬瞪眼呵斥道：“你们两个，懂得冶炼铸造吗？去咸阳能做什么？”

杨瑾没想到刚刚落户云中，却又要回到咸阳去。咸阳乃大秦帝都王城，能够定居那里，远比在这塞外苦寒之地舒适，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事。可这里，有和他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有令他魂牵梦绕的心爱的女人，此番一去千山万水，何时还能相见？一时间，杨瑾满心的不舍。

杨瑾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可是老者慈眉善目，瘦骨嶙峋，怎么看都不像职责如此恐怖的神仙。

“那么，上京的事，陛下准了吗？”杨瑾仍旧似有不舍。

“想喝吗？”楚狸调皮地问杨瑾。

杨瑾正被痛哭流涕的陶素折磨得不知如何是好，帐帘上映出一个急匆匆靠近的袅娜身影，可那身影急切的步伐来到帐前，仿佛在惧怕什么似的，停住了。

死神摇头回答：“那时你会化作一种你现在还理解不了的形态，而我，也无法分辨出哪一个才是你。”

蒙恬自然明白他们在怀疑什么，语气肯定地说道：“你们不必怀疑，这是舍弟蒙毅给我的亲手书信中所言，他始终陪在始皇身边，也亲眼所见，此事当无虚假！况且你也与那鬼怪似的魔物交战许久，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

那只巨大的海螺状的物体还在缓缓上升，它比始皇帝的龙舟巨舰还要庞大。此物不知是用何物制造，表面光滑明亮，几乎可以映照出人影，仅仅浮出水面的部分就已形同一座小山。

“不不不，还是不要了，”杨瑾连连摇头，重新仔细环顾四周，“这么说……我已经死了？这就是死后的世界？”

“你认不出我……”一种失落感涌上杨瑾心头，“那我能认出你么？我还会记得死前的一切么？”

“唔，算是吧。”老者凝望水中，呵呵笑道，“那你再猜猜，我是什么神仙？”

顾勇和陶素讪讪对望，耷拉着脑袋不说话。半晌过后，陶素低声挤出一句话：“此去咸阳，山高路远，三哥伤势还未痊愈，我……我们不放心……”

“难道老伯是神仙吗？”杨瑾诧异地推测。

“三哥醒啦！来人啊！”顾勇非但没有拿水，反而着了魔般手舞足蹈地掀开帐帘就跑了出去，虽然不知道他跑去哪里，但是隔着很远都还能够清楚地听到他欢呼雀跃的声音不断传来，“三哥醒啦！老五！三哥醒啦！楚姑……不对！三嫂！”

杨瑾好奇地蹲在老者身边，看到他的手浸泡在溪水中，银沙流入他的掌心，渐渐汇集成卵石大小的光点。老者便将托着光点的手抬出水面，然后再度将光点贴入星空。

水，很甜，甘甜的水，流入口中，沁心沁脾，杨瑾感觉自己从虚无中重获新生，觉得炙烧般的五脏六腑，仿佛都被这生命之水滋润浸透了。他努力地张开沉重的眼睛，只觉浑身的筋肉仿佛都失去了控制，全身力气都在毫无意识期间，逃得无影无踪。他勉强把眼睛睁开一道缝隙，从无尽的黑暗中挣脱出来，朦胧的视线中渐渐出现了营帐的顶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