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瑾追出去,愕然看着楚狸远去的背影,有些欢喜,又有些迷惑。他对感情再迟钝,这时也明白,楚狸定然对他有了情意。可是……楚狸的反应……
“三哥,这是什么东西,你带我来,就是为了看这个?”陶素看不出眼前器械的其中奥妙。
杨瑾和陶素悄悄爬上了长城,徒步跋涉,走出大概一里多地,来到了杨瑾对设计图上曾经产生过疑问的那个地段。
楚狸幽幽地道:“正如你方才在帐外,见我拈起‘尺八’,却误以为我要持刀自尽。有时候,有些事,你即便亲眼见到了,也不一定是真的。为什么你还宁可相信你的眼睛,而不相信我的话?”
“徐方士精通建造之学?那是再好不过,末将营中正有一人,精通建造之术,留在本将军麾下,未免学非所用,可为徐方士保举,以助方士。”蒙恬惊喜之色溢于言表,向徐福对面席位叫道,“杨瑾。”
杨瑾苦起脸:“就一个!还不知骗没骗到手呢!”
杨瑾惊喜道:“没错!他是顾勇,老四!楚狸姑娘,你的画技,当真出神入化。”
楚狸在灯下把那青铜古钥仔仔细细看了个遍,不漏过哪怕是一条纹路,这才轻轻摇了摇头:“不清楚,我也看不出来!”
想到洞窟中发现的南蛮道人尸骨,杨瑾吩咐陶素在兵营中打听有无来南方的士兵流民,或许还能从这一点上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次日清晨,杨瑾先行回到家中,与杨旭告别。他既然要追随徐福,先要陪徐福去修筑长城,此行翻山越岭,行走边荒,可是不方便带着杨旭,更何况他如今已不再是无家可归的流民,所以自然要把杨旭留在云中郡。
杨瑾倒不在乎把墨家法门告诉楚狸,可是人偶当中融合了竹简上的技术,他又不擅长说谎,窘迫地说:“这个……这个不能告诉你。”
到了长城工地,杨瑾才真正明白为何世人对长城之修建畏如猛虎。早已是寒冬季节,可发来筑长城的囚犯们住的仍是茅草漏屋,身穿破衣单裤,身上多有冻疮恶疾。而将士们虽有营帐皮袍,却也难御北风冰雪,营中炉火终日不敢熄灭。
“三哥,我有种猜测,你听听有无道理,”陶素对杨瑾说出自己的猜想,“七国称雄之前,尚有无数大小诸侯林立,其中不乏掌握妖术邪法者,尤其以南蛮最盛,而地下洞窟之中的人便是其中一部,被我大秦歼灭,余孽逃到此处,藏身地下秘制魔兵,伺机向我大秦寻仇,结果制造出来的魔兵却变成不受控制的魔物,最终自食其果,反而葬身魔物手下。”
寂静的长城上空无一人,条石和各色建筑材料堆得到处都是,苦役和士兵都已撤去就寝,已经建好的瞭望台上甚至没有放哨的士兵。蒙恬的三十万大军还驻扎在云中,胡人是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冒险攻打这种既没有粮食,也没有女人和金钱、货物的苦地方,这里没有任何驻扎抢占的价值。
楚狸……这姑娘的名字倒真没起错!她分明就是一只野性未驯的狸猫嘛。
“我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朋友,从记事开始,就跟着老师四处漂泊……”楚狸幽幽地说着,秀气的眉宇间微微荡起一抹寂寥之意。
杨瑾忽然想到了小时在山中见过的狸猫,那动物平时温柔乖巧,喜欢懒洋洋地趴在树上,可一旦激怒了它,它那软绵绵的肉垫似的足里却会倏然弹出锋利的爪,它那平时只会吐出细舌舔弄毛发的嘴巴,会发出凶狠的吼叫,会露出它的獠牙。
自大秦立国以后,蒙恬常年征战边疆,对云中、九原等地山川地势、风土民情了如指掌,护送途中为徐福做了详细介绍。
“好啊,没想到楚狸姑娘不但有丹青妙手,而且过目不忘!”杨瑾蹲下身去,看着地上顾勇栩栩如生的模样,大喜之余,惋惜地说道,“可惜,无论再怎么像,他们也不能陪我说话,我所学的机械之学,还没本事让他们有生动的表情动作,能够开口发声。”
“为什么有个女的?”楚狸立刻从大人偶的身形上判断出性别。
“臭小子!敢取笑我!”杨瑾笑骂着在他头上敲了一记。
楚狸放下“尺八”,丝毫没有注意自己身着小衣,蓓蕾偾起,胸前甚至还露出一痕雪腻的沟壑。
傍晚,杨瑾正在帐中设计着楚狸交托给他的东西。他的设计其实已经完成了,只是在进行最后的推演,已确定不会出差错,推演到最后一步,杨瑾刚刚露出满意的笑容,帐帘就被挑开了。
※※※
如果,这个曾国,不!这一点不用如果,曾国一定是曾经真实存在过的!如果,这个曾国真的做了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比如……制造魔物!这已不是传说,他在云中郡的地下洞穴中已经亲眼见到。如果,曾侯的所作所为引起了周天子的忌惮和恐慌,派兵抹杀了曾国,而曾国还有余孽幸存下来,并且……逃到云中郡的地下隐藏起来……
陶素苦笑道:“是不是无稽之谈?我也觉得荒诞可笑。若非大哥嘱咐过此事,而这是唯一的消息,我还真不想说。”
杨瑾心知蒙恬用意,连忙抱拳拱手:“将军、徐方士过奖,方士若不嫌弃,小子愿追随徐方士,为国效力。”
一日傍晚,楚狸督建工程归来,忽见半山坡上平坦之处,杨瑾正对四个奇怪的人手舞足蹈,而那四人虽然依照杨瑾命令行事,但手足动作生硬,不像血肉之躯,不由得好奇地走到近前观看。
“啊!原来是个奴婢。”楚狸的眼神顿时柔和下来。
杨瑾回到军营又与吴卓等人告别,警诫他们不可疏忽城防,谨记保护城中百姓的责任。顾勇最受不得别人婆婆妈妈,说,三哥,又不是一去不回,何必要交代得如此清楚。杨瑾心想也是,结果当他离去,顾勇第一个号啕大哭起来,兄弟相识至今从未分离,割舍之情自然难忍。
杨瑾疾步冲进帐子,又是一呆。
“小徒楚狸。”徐福笑着为蒙恬引见,“楚狸,还不见过将军?”
四尊人偶同时抱拳向楚狸作揖,惹得楚狸笑得花枝乱颤,也学着人偶的僵硬动作,抱拳还礼:“小女子有礼了。嘻嘻,真是太好玩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有趣的东西,你是怎么做出来的?”
楚狸撇了撇嘴角,也不知信了没有,看那四个木偶没人指挥,又呆站在那里,傻头傻恼的,十分可爱,忍不住莞尔一笑,问道:“你这人偶能改动吗?”
杨瑾恍然大悟,回想起来,这两人正是在地下洞窟内,将手伸进铜鼎烟雾中的人,当时三人将手伸进铜鼎,其中一人惨死,他们两人并无异状,是以杨瑾也没有在意,很快就将他二人忘记了。如今看来,那铜鼎果然是制造魔物的工具。
杨瑾见状,知道两人必有隐情,连忙将他们扶起,关心地问道:“何事要命?但讲无妨。”
徐福连声称好,与蒙恬、杨瑾饮酒畅言。借着酒兴,蒙恬说出魔物之患,朝中之人其实并不相信魔物这种近乎无稽之谈的存在,固执地认为是胡人作怪,但云中城一带已无人不知,虽然蒙恬竭力封锁消息,可这种消息又怎封锁得住,越是离奇的消息,流传得也越发迅速。
杨瑾心中再次生疑,这两名士兵的手生出怪病,实因曾国铜鼎所致,如果没有曾国相应的医术,即使扁鹊重生,也不该如此轻易治好,没想到在徐福面前这种怪病却迎刃而解,究竟是徐福作为方士,当真有莫大神通,还是他所掌握的方术与那不见于史的神秘曾国有着莫名的联系?
楚狸指着地面上的画像,笑道:“那日在蒙恬将军宴上我见过的那个人,就知道傻头傻脑地盯着我看,他就是你的兄弟之一吧?”
但是,魔物到这里来干什么?徐福有什么理由在这里等着为那些魔物打开通道?他是始皇帝很信任的一个方士,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他有必要跑来打一群魔物的主意?这些魔物虽然很可怕,但是凭着他们,显然不可能长驱直入杀进咸阳。始皇帝横扫六合的大军,完全可以把这些魔物扫荡干净!
他命楚狸取来一个锦盒,打开后里面是两枚药丸和两个纸包,徐福命士兵吞下药丸,打开纸包,将里面的药粉撒在手掌上,用湿布反复拭擦,不到一刻钟,两人手掌便恢复原样。
杨瑾一怔,讪讪地道:“啊!你……你不是要自杀……”
“我当然相信你的话!你说什么我都信,如果你说天空是红色的,我就上天给它换个颜色!反正,你是对的!”
杨瑾走到木架下面,仔细观察了一阵,终于明白徐福要来的铜铁做了什么。那器械的构造中心明显还缺少一中枢部件,他想起刚刚交给楚狸的设计,尺寸恰好可以安置在器械中央,启动之后,便可以操纵这圆锥钻入地下。
徐福为什么能够轻易医治那两个士兵的变异手掌?
杨瑾呆住,喃喃地道:“是这样吗?”
陶素一呆,杨瑾这么神秘兮兮而来,他原本以为有什么重大秘密,就这样轻易回去了?明显不符合杨瑾的风格,但杨瑾说走,他也不多问。众结义兄弟中,数他最为机灵,他看得出杨瑾有心事,他知道如果该告诉他的时候,杨瑾也一定会毫不隐瞒把什么都告诉他。
塞外之地本就不抵中原物产丰富,又正直隆冬,果物蔬菜稀缺,为招待方士,特地摆下别有一番风味的牛羊宴。蒙恬居中而坐,身边空出一席留给方士,副将督护军均已入席,方士却迟迟不见身影。
楚狸走入席间,脱去御寒用的狐裘大氅,玲珑曼妙的身姿瞬间呈现出来,单是欠身落座,婀娜体态便已美不胜收。杨瑾察觉身后顾勇怪异,扭头看去,原来楚狸坐下后,杨瑾阻碍了顾勇的视线,他此时正扯着脖子探头探脑,努力让视线越过杨瑾肩膀。杨瑾责备地瞪了顾勇一眼,哪料想顾勇现在眼中只有楚狸,对杨瑾的嗔视浑然不觉。
“楚狸姑娘,徐方士在长城上,究竟在干什么?他用了大量铜铁,还建造了一个古怪的架子,包括你要我设计的那件东西……”杨瑾努力不让楚狸听出他的怀疑。
“三哥,这位姑娘是叫楚狸是吧?”等到楚狸离帐已远,陶素才开口询问。
从那天开始,两人得闲便聚到一起谈天说地,不管杨瑾讲什么,楚狸常常都是安静聆听。杨瑾也时不时做出新奇玩意儿,讨楚狸欢心,有按时啼鸣的小鸟,有遇风盛开的花卉,楚狸全部开心笑纳。
“这位杨瑾,师承墨家,精通器械土木,且智勇双全,”蒙恬不吝夸赞之词,“方士若有此人相帮,如虎添翼。”
竹简内并没有记载曾国相关资料,记录的都是一些建造法门,还辅有著者心得,显然是某位曾人隐居地下后所写的笔记。阅览过之后,杨瑾茅塞顿开,结合以前制造研究时所遇的困阻,诸多难点迎刃而解,从竹简中受益匪浅,不禁感叹曾国工艺高超,可惜没能流传于世。但也许正是因为这远超当时的技术,才让曾国走上一条毁灭之路,正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那制造魔物的铜鼎不正是最有力的证明。
杨瑾缓缓地说道:“那东西……本不该出现在长城上,也不是为了加强长城的防御,我精于制造,这一点,还看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