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思索片刻,恍有所悟:“曾国?曾侯?还是曾什么?我隐约记得曾在野记杂史中见过这个名字,可是史籍中并无记载,现在已经记不清了。”
杨瑾沉重地叹息一声,陶素不知所措地来回踱步。来云中城的途中,杨瑾看到不少幸存的民众,不知他们去往何处,至少城中是安置不下那么多失去营寨的百姓的,恐怕他们今晚都要依城暂歇,如果胡人来了,他们自然首当其冲,必会丧命于胡人铁蹄和屠刀之下。
“可我连累了那么多兄弟。”杨瑾怅然若思。
鲜血从杨瑾乳下喷出,这一刀恰好划断连接甲叶的绳索,同时顺着微小的缝隙砍中杨瑾的身体。杨瑾不退反进,紧咬牙关,瘸着腿扑向对方,将身体中每一丝力量都毫无保留地灌注进握刀的手臂中,招招都是同归于尽的搏命打法。
宁静的草原上,呐喊声旋风般冲天而起,一支不过百余人的队伍,义无反顾地迎向汹涌而来的千人大军,仿佛一颗石头,砸向奔涌而来的潮水。
陶素听到杨瑾吩咐,知道他应是有了对策,一溜烟跑了出去,不多时,怀揣一卷破旧的地图回来。
杨瑾向陶素授意后,陶素恍然大悟,立刻出去准备迎战之事。黄昏时分,杨瑾悄然离开,不多久,顾勇等人集结了一百余人的队伍,也悄然离营。
“嗯!那小子,小时候也是这般没出息地黏着我!现在嘛,他可是比我还本事喽,官拜上卿,始皇帝对他信赖有加,出则同乘一车,入则随侍左右……”蒙恬沉默下来,久在边关忙于军务,自然也很难与兄弟相聚,如今看到杨瑾兄弟,难免有些触景生情,良久过后才继续说,“孙毅贻误军机,我已做了处治。”
远处火光闪动,杨瑾知道是顾勇等人赶来,绷紧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浑身瘫软地倒在地上。顾勇不知杨瑾生死,冲动地跳下马,扑在杨瑾身上放声大哭,压得杨瑾失声叫喊。
吴卓将杨旭送回到杨瑾身边,杨旭看着郎中为哥哥处理伤势,在一旁不停流泪。直到郎中嘱咐过如何调养后离去,杨旭才忍不住扑进杨瑾怀中哇哇大哭。
这句自相矛盾的话曾让杨瑾感到困惑,上古尧舜不都是民心所向么?他们必然都是仁者。现在杨瑾依稀有点品出父亲话中的深意,乱世之中,欲得天下,势必发动战争,但仁者永远不会主动挑起战争。
“三哥,他们来了。”顾勇刀锋遥指远方。
众人一走,帐内一空,蒙恬淡淡地扫了孙毅一眼。孙毅双膝一软,一下子跪倒在地:“末将糊涂,险铸大错,请大将军惩罚!”
此时此刻,蒙大将军应该还未回城,不过必然已在回城当中。他们阻拦了这一阵,此时逃回,胡人就算追上,应该也堪堪与蒙大将军撞上。只要碰上蒙大将军的百战雄狮,这支胡人的偷袭队伍,又岂是对手?
“三哥干什么去了?”陶素的声音传来。
杨瑾摸了摸杨旭的头,抱歉地说道:“小弟无知,让将军见笑了。”
杨瑾声音沉重地说道:“如今,胡人用计,引走了蒙大将军,城中空虚。而我的幼弟,就在那里!我们都是戍卒,都是带着家人来到云中的,我们都有亲人需要保护!”
“未得军令,擅自出城应敌。”杨瑾铿锵有力地回答。
杨瑾战马似乎意识到危险,忽然加速,刀刃砍在杨瑾背甲之上,由于马匹全速奔跑,这一刀出刀不稳,从杨瑾背上弹开。杨瑾顺势向胡人首领撞去,就像前一夜,他撞向袭击杨旭的魔物。
“护军并不知情。”杨瑾的回答大出孙毅预料。
“战争总会有人阵亡,谈不上谁连累谁,既然披上了这身铠甲,就必须做该做的事!”蒙恬劝解杨瑾道,在这方面他远比杨瑾感触更深,“当年七国连年战争,死伤者以千万计。我蒙氏祖孙三代为大秦而战,祖父曾说,我们现在领军打仗,杀人无数,为的是后世不再打仗,无人死于战争,现如今大秦一统天下,中原已无战事,只要我们再平定边疆,自然就是安乐盛世。”
“连二哥都战死了,”顾勇声音哽咽,战刀劈空砍下,高喊一声,“是英雄的,跟我追上去,给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原来刚才杨瑾在摔倒翻滚间,青铜古物从怀中掉落,胡人首领踩在上面影响了动作。是这枚古物救了我一命?杨瑾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不知是该感谢好运,还是该感谢弟弟。
“你这是何意?既然有如此多的人马,为何不让他们早点出来,却让弟兄们白白牺牲?”救兵来了,顾勇反而气愤难当。
“只要能将胡人拖到日落,”杨瑾微微一笑,“我自有妙计退敌。”
“家父曾经跟我讲起一件往事,那时我还没有出生。”杨瑾仰躺在地上,瞳孔里映着天上的星辉,“家父有一位好友,他要去做一件事,家父好言阻止,那人问家父,死我一人,换天下太平,该不该做?”
“胡人目的不在夺城,而在挫蒙将军士气,势必急速行军,力求速战速决,应该不过数千人马。”杨瑾丝毫没有在意陶素的丧气,信心十足地分析说道。
杨瑾身边还有十余骑追随,他扔掉护盾,开弩放箭,想撕开围困田瑞和的敌军队伍,却始终甩不掉围拢过来的胡人,幸亏身边十余骑拼死搏斗。
蒙恬好奇地道:“这是你的想法?”
“说得也是,”陶素也困惑地挠着头,一时间也想不出所以然,“可前方有探马报,说的确在河套北岸发现胡人残余部队结集。”
候在门外的顾勇看不见屋内情形,当听到蒙恬说出罪上加罪,顿时怒火丛生。原本以为得胜归来,理应论功行赏,没想到舍生忘死竟然落得无功有过的下场。
“你是谁?”蒙恬沉下脸色,颇有兴趣地审视这位勇闯帅帐的少年,能在胡人的刀下有名回来,显然也并非等闲之辈。
顾勇忽然脸色一变,毫无征兆地狠狠一拳打在杨瑾脸上:“你早就做好了让兄弟们送死的准备!是不是?”
死……战争怎么可能不死人,杨瑾沉默片刻,回首望向草原深处,缓缓回答:“拖到天黑,我就有办法退敌!”
“天黑了,天黑了!三哥,你不是说天黑便有援军么?”顾勇抹去脸上血污,焦躁地嘶吼。
“蒙毅将军?”
秋风萧瑟,破风声起,胡人的箭矢袭来。与大秦的弩箭不同,胡人使用硬木长弓,纵拉平射,若没有过人的臂力很难拉开,而大秦文明程度高于胡人,所用的是令天下、令六国都闻风丧胆的劲弩。
杨瑾面色凝重:“护军大人不信我的话,甚至不肯加强戒备,我别无他法,只能行此下策!我们只有一百多人,而且都只是入伍不久的戍卒,比起数千强敌来说,我们很弱小!可再弱小也是一份力量,仅凭我们,当然挡不住胡人的铁蹄,但是只要我们能阻挡他们前进的脚步,拖到蒙大将军回师,胜利,就是我们的!”
胡人鲜有听得懂汉语者,但是眼前的阵势更加有力地告诉了他们现在的处境,一时间人马惊慌。胡人首领当机立断,呼喊一声,队伍立刻掉头向火光的缺口处逃去。
“我军早已设下伏兵,尔等还不束手就擒!”杨瑾疾声厉色。
“三哥说疑兵疑兵,自然要疑,倘若自己人全都知道了,便不会全力御敌。”陶素学着杨瑾的语气回答道。
杨瑾的声音在旷野中回荡,随着声音的飘远,遍野忽然冒出燃烧的火把,密密麻麻足有数千人之众。火光熊熊声势浩大,在夜空下急速移动,正在对胡人形成合围之势。
“三弟也浴血沙场,他跟兄弟们一直在一起,”吴卓冲上前死死抱住顾勇,“你冷静点,哪有打仗不死人的!”
“一派胡言,不知所谓!”见杨瑾无言以对,孙毅猛然怒拍桌案,“若非看在蒙将军面上,定将你以军法处置!还不赶快给我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