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巨大的阴影终于渐渐浮现在火光的映射下,隐约像滚石,却又能不断变换着方向,保持着蛇形游弋。阴影挤压着火光前行,火光好像照射在一堵能够移动的墙壁上,杨瑾怀疑是不是无意间触动了陷阱埋伏的机关,但他又否定了这个想法。陷阱埋伏不需要关在牢笼里,这巨大的阴影就是牢笼里的囚徒。
“魔物之事,”蒙恬沉吟着说道,“我已奏报始皇帝。”
天然洞窟环环相扣,离开魔怪牢笼后,到处都充满人类生活的迹象,诸如泥土垒砌的炉灶,石头打磨出来的锅碗,不一而足,可见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并不像魔物那般生食血肉,其他石床石椅更是见怪不怪。
终于来到河流的尽头,不绝的河水从一面嶙峋斑驳的石壁下滚滚流出,沿河再无可行之路。杨瑾率队另寻道路,峰回路转,发现另有洞天。
再往前走,奇景层出不穷,洞中有洞,但多数不能容身。水中带有甲刺的鳞鳍起伏沉没,难以窥视全貌,甚至有形似猪婆龙的庞然大物在岸边栖息。杨瑾吩咐陶素把可能通行的道路方位详细记录,并在容易迷路的地方留下标记。
“将军过奖了,”杨瑾摆手说,“大哥虽然稳重,但应变不足,顾勇乃无谋之勇,陶素虽然机敏,怎奈胸无大局。”
星月当空,重见兄弟,杨瑾回想洞中奇遇,只觉得恍如隔世。
杨瑾送走吴卓,又命士兵就地取材,将撬棍制成栅栏,可将洞口封住,以防魔物出没。安排妥当之后,杨瑾带顾勇、陶素,精选一百士兵,撕下衣襟,遮挡口鼻,手持火把逐一钻进洞穴。
贴近圆洞的下方,阴影上面开启了一道长长的裂缝,一条碗口粗的红芯电光石火般探出,将最近的四五名士兵卷进裂缝中黑洞洞的空间,惨叫声瞬间消失在合拢的裂缝里。一击得手后,阴影迅速升起,如蝗弩矢射在一堵宛若从地面升起的墙壁上,弹落在地。
这头恐怖的魔怪绝非人力可以降服的洪荒巨兽,有人猜测死在密室石门前的尸体可能是南蛮道人,杨瑾不知道曾经居住在地下的人用了什么仙术妖法将魔怪关进洞窟,可是很显然,对于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来说,逃出牢笼才是唯一生路。
杨瑾小心翼翼地将青铜古物向铜鼎靠近,他觉得,两者结合后,他也许会发现魔物与地宫之谜的线索,当然,也许会引发难以想象的恶果。可他实在按捺不住强烈的好奇心,好奇心推动了人类的进步,可同时也是会招灾惹祸的源头。
作为一个墨家子弟,杨瑾有些无法接受这样的屠杀。
夜空中明月高悬,积雪的草原如铺满银沙,吴卓安排士兵轮流看守洞口,自己却寸步不离坚守,心中主意已定,若天明之时,杨瑾再没回来,他便向蒙恬请命,带大队人马杀入地下。心中焦急又无力可使的吴卓见洞口忽然冒出灰头土脸的人头,险些下令放箭,但听到洞中传来的是人声,而非魔物,吴卓知道是杨瑾归来,忙命人协助将疲惫不堪的士兵拉出洞外。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慢慢说。”杨瑾催促顾勇。
入秋之后,胡人远迁,魔物之祸接连不断,虽不及初次夜袭惨烈,但也大大延误了建城的工期。冬期将至,还会有流民接踵而来,魔物不除,始终是心腹祸患。杨瑾曾与陶素议论此事,自从赵武灵王建云中城以来,从未听说有魔物骚扰,而随着向河套地区拓荒开疆,魔物频现。
但杨瑾终于明白了曾经居住在这里的人为何要凿出一条甬道,为的就是让魔怪背上的锁链可以通过甬道,连接到刚才洞窟中铜鼎下的高台,虽然不知道铜鼎的运作原理,但这头魔怪想必就是铜鼎神秘力量的能源。
“你啊,墨家子弟,想法总是与众不同!”蒙恬难掩惋惜之情,将弩还给杨瑾,豁达地说,“强人所难非君子所为,我也不勉强你。”
巨人?这么高大的巨人?虽然在人类传说中,曾经不乏关于巨人的传说,可从没有人真的见过巨人的存在。倒是有人曾经挖掘土地时,说是挖出过巨人骸骨,但那也是听说,他们却不曾亲眼见过。
“这洞口隐藏得如此隐蔽,里面定有凶险。”有人担忧地说道。
水面昏黑,火把靠近也仅能照到离岸五步,白鱼湿滑灵活,又没有捕鱼器械,有人尝试以弩射击,可箭矢入水顿失力道,下水的人很快便抗不过刀割般的寒冷,无功而返。
只是他们并不是在向来路退却,因为魔物疯狂的攻击,他们正在被逼向空洞未知的深处。空洞整体好似一个倒扣的水瓢,深处逐渐收缩狭窄,魔物即便占据数量优势,也难以在两侧岩壁的挤压下肆意发挥。秦军以盾刀护住队伍,一边反击一边后撤,沿途洒下的都是魔物的鲜血,但魔物迟钝的状态正渐渐消失,一旦它们恢复来去如风的敏捷,在这洞中,显然秦军处境将岌岌可危。
队伍挤挤搡搡冲过缺口,若是这番景象被蒙恬看到,恐怕会哭笑不得。一群大秦将士,战甲尽弃,刀兵残破,更有赤膊露腿者,蓬头垢面,狼狈逃窜。但是假如看到牢笼中的魔怪,莫说耻笑,能否迈动双腿逃跑都难说了。
这是条已经无法用怪兽来形容的生物,称之为魔怪更加贴切,假如这庞然大物爬上长城,身躯足足可以将城道填满。众人能够看到的,还仅仅是火光能够映射到的部分,躯体还有难以估量的长度不知道延伸至黑暗空间的什么地方。如果说它像蟒,抬起的身体两侧排列着形似百足的短肢,头颅大小堪比长城上的烽火台,宽阔的口鼻如狼嘴一样前突,鼻孔上方没有双眼,却有像家鹅一样隆起的额头。
“将军,今日属下求见,有事相禀。”杨瑾不再多叙闲言。
“还是三哥足智多谋,将魔物引入洒满铁棘的埋伏,再以钩网捕获。”陶素扬扬得意地下马,走上前去用刀尖挑衅地捅了捅网中的魔物,好奇地蹲下身,“可问题是这魔物口不能人言,活捉了有什么用?”
河水激荡的岸边,从碎石中拍打出一只五彩青蛙,这只体形与正常青蛙无异、肤色却罕见的小家伙仿佛厌倦了不得安生的水边,向岸上转移,但它并不是跳动,而是像蟾蜍一样爬行。在这只五彩青蛙的带动下,数量可观的五彩青蛙相继从水中成群结队而出。
“我先下去。”杨瑾为稳定军心,决定身先士卒,于是从士兵手中拿过重新点燃的火把,一马当先下入甬道。
众人听闻,原来是虚惊一场,各收兵刃。漫长的洞穴终于走到尽头,与前方地面有及腰高的落差,杨瑾跳出洞口,发现空间豁然开朗,高举火把谨慎地观察周遭环境。
“放箭!”杨瑾的喊声将还在震惊中的士兵唤醒。
青铜古物和铜鼎之间仿佛存在奇异的磁性,两者越是接近,青铜古物越发开始脱离杨瑾手掌的控制,似乎迫切希望回到属于它的位置。随着“铿”的一声撞击,青铜古物扣入凹槽,接缝边缘中挤压出一圈微弱的光芒。
正当士兵一筹莫展,以为今日难逃葬身怪兽肚腹的命运时,顾勇大吼一声,抬腿向圆木踹去,身边士兵立刻会意,也随同效仿。顾勇的连连怒吼很快带动起声势浩大的号子,在数人齐声吆喝中,已经被切断过半的圆木终于应声断裂,栅栏上破出一个可使人通过的缺口。
奇景异象将洞窟中的人聚拢到杨瑾身边,众人围着铜鼎好奇地敲敲打打,甚至开始议论纷纷,猜测这铜鼎的用处和来历,说不出的好奇。关于铜鼎内究竟燃烧的是何物,会发出彩虹般的光芒,或鼎身明明平如纸面,蓝色的脉络是怎样出现,大家众说纷纭,却无定论。
“似乎是我们太多人生活在这里,不断开荒拓土,这才与它们产生了冲突。它们……应该不是突然出现,而是一直生活在荒原深处。”杨瑾最后得出结论。
杨瑾手握短弩,却一箭未发,见魔物不再追赶,他才稍微放松绷紧的神经,想到刚才的无心之失,暗自提醒自己在这不知隐藏着多少秘密的未知洞窟中,决不可再有冒失之举,否则等待他的只有全军覆灭这一种结局。
“天塌了!”顾勇的喊声响彻雪原,从仍在弥漫白色烟雾的方向,单骑奔来,直到战马跑到近前,众人才看到马臀上驮着不省人事的陶素。
杨瑾静待许久,并不见有魔物出现,又命人向洞中灌进浓烟,黑洞内仍旧没有任何动静。驱散浓烟后,杨瑾点燃一支火把,扔进洞内,火光顺着黑洞斜坡滚落,停在数丈开外。火光包裹在一团漆黑中,完全看不清洞内情形。
来时的道路被魔物所阻,杨瑾唯有率队沿石阶继续向洞窟内未知的区域前行,既然魔物明显是出于畏惧才止步不前,谁也不敢想象石阶深处还潜伏着什么令魔物都为之恐惧的危险。
士兵的突然死亡让人们心头蒙上一层阴影,造成他的死亡的白烟,是从铜鼎内莫名神奇地出现,而他们现在就走在铜鼎下方的甬道中。
“三哥,你到底让我们找什么啊?”顾勇暴躁地询问杨瑾。
“旭儿不要听他胡说,”陶素跑了过来,故意扯着嗓子,“当初交战之处,距此数十里,老四当时被胡人吓得险些尿了裤子,所以连地方都记错了,若不是在我的带领下,奇谋奏效,老四恐怕就要抱着胡人的大腿喊爹爹了。”
结果却并没有任何异状发生,士兵又好奇地按动另一边的兽首,洞内一切如常,仍旧是毫无动静,于是他又尝试两边同时按下,可还是一切如故。士兵见高台外围人头攒动,大家都在那里聚精会神,他索性坐到石椅中,胡乱按动兽首。时左时右,左左右右,或右左右右,总之全无规律可言,同时留心观察洞窟内角落暗处是否有变化发生,忽然兽口内发出一声锁死的咔嚓声,便再也按不下去了,随之而来的,便是正对面的高台与此同时自行活动起来。
粗壮的撬棍几乎折断,巨石才缓缓移开原位,异臭畅通无阻地扑面而来,尤其是齐声喊着号子的力士们还在大口喘息,险些被呛得放开手中绳索。巨石移到一旁,水塘般的陷坑下,一个仅容单人通过的深洞一览无余,阵阵恶臭就是从中冒出。
难得的祥和却并没有维持多久,突然,耀眼的白色接天连地,空中忽然腾起一圈灰色的烟云,烟云如涟漪荡开,层层叠叠向四周扩散,天幕仿佛被腐蚀出一个圆洞。
杨瑾想到此处,胸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高喝一声:“快在高台周围寻找,看是否有机关枢纽!”
杨瑾始终未离高台,陶素拳头击落在高台上发出的震动传到他的脚底,初时倒也没有在意。可是转念一想,别说陶素,即便是顾勇在酒足饭饱之后全力挥出一拳,也不可能震颤石台,除非这石台……是空的!
笑容瞬间从顾勇脸上消失,刚才的狂言妄语统统抛之脑后,转身拔腿便跑,身后紧跟争先恐后逃跑的士兵。还没跑出百步有余,顾勇被一人挡在身前,抬头发现杨瑾竟然逆向而来,仔细回忆才想起,逃出牢笼后,确实没有发现杨瑾的身影。
前方再也没有遇到魔物或者其他恐怖妖兽,火把所剩无几,好在沿途均有残留灯油的照明凹穴,且行且补充燃料。
刹那间,刀光四起,弩箭横飞,人与魔物混战在一起。
那张石椅的扶手上左右各雕琢着一个兽首,雕工粗劣不堪,既不威风也不对称,由于洞窟内石椅石桌凌乱不堪,起初谁也没有注意到这张石椅。当杨瑾二次下令搜寻时,士兵在搜索间无意中按到兽首,惊奇地发现兽口竟然可以咬合,显然内设机关,虽然不在高台附近,他还是用力地将兽首上颚按了下去。
“大哥,”杨瑾将吴卓叫到身旁,“你将此事报于蒙将军。”
陶素哪里会束手就擒,早有准备,当顾勇手臂落下,早已哈哈大笑着逃开。顾勇叫骂着,紧追而去。两骑快马踏起雪浪,在一股白色的烟尘中,互不相让,齐头并进,仿佛要奔驰到远处的天空中。
门后也是一座天然洞窟,明显有过人类生活的痕迹,被掀翻的石桌石椅无声地倒在洞窟各处,遍地嶙峋白骨,骨头上残留着明显的,受到严重撞击后断裂的痕迹,显然都是当场惨死,很难想象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另外有人发现岩壁上遍布纵横交错的诡异沟壑,沟壑平直,不知是什么原因造成。除沟壑之外,还有人工凿出的凹穴,凹穴内还残存灯油火绒,用火把点燃,逐一亮起的光芒洒满整个洞窟。
高大厚重的圆木横竖交错,形成一道栅栏阻挡在杨瑾面前,分不清是走到了一座牢笼的前面,还是他们本身就在牢笼中。杨瑾命众人散开寻找出路,然而并没有耗费太多时间,他们便失落地发现,这座牢笼根本没有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