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瑾的大喊声在铁蹄轰鸣的战场上根本无人听得见,稚嫩的士兵们已各自为战,田瑞和所率的一支数十人的队伍已经和胡人侧翼擦肩而过,杀向对方后翼,顾勇则率人直刺敌军中心。
“哥哥要是死了,旭儿可怎么办啊?”杨旭连哭带叫。
夕阳西下,大河蜿蜒穿过草原,河面碎金点点,绯红的晚霞飘浮在天边,一派怡人景色。若不是心系来犯之敌,杨瑾早已投身到这片心旷神怡的晚景中,晚风在耳边呜咽,胯|下战马马鬃飞扬。
孙毅一个头,重重地磕了下去。
顾勇声如洪钟,门外听得清清楚楚,吴卓、陶素等人按捺不住,不顾礼节,相继涌入,一个个面带杀气,血染征袍,气势汹汹地列在杨瑾、顾勇身后。
杨瑾想不明白为什么刚才胡人首领会突然脚步失控,以至于让自己抓住转瞬之机,将他一刀毙命。在月光的映射下,草丛中闪动一抹金属光泽,杨瑾支撑着仿佛已经破碎的身体走上前去,将草丛中的不明物捡起——是杨旭捡到的那枚青铜古物。
“那我们怎么办?”经过昨晚一战,陶素对杨瑾的指挥调度那是充满信心。
“三哥如何肯定他们不等入夜时分?”陶素好奇地问。
“你想出的计策,是以兄弟们的死为代价的!”顾勇上前还要继续殴打杨瑾。
“陶素,你去给我找一张地图来。”杨瑾忽然开口,仿佛下定决心。
“为什么说是余部?”杨瑾不解地问,“昨晚夜袭的又不是胡人。”
“我叫顾勇,是个新兵,”顾勇昂起头颅,“将军若要惩罚三哥,请将我一并责罚吧!因为今晚一战,我也去了!”
“天黑了!”杨瑾刚刚忍痛拔去臂上一箭,这才注意到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
“是……”杨瑾想回答是魔物,可是若非亲眼所见,谁又能相信这个事实呢?
杨瑾看到战团中的田瑞和身负箭伤,周围军兵已被胡人断开联系,各自为战。田瑞和披发怒目奋勇拼杀,虽然兄弟当中数他和顾勇武艺最高,但如今孤木难支,周身刀光闪烁,险象环生,而顾勇却不知身在何处。
血气涌上少年们的脸颊,更胜晚霞映照出来的绯红,他们的手或紧紧握住战马的缰绳,或用力按住自己的战刀。凛然无惧的血性被点燃,正在他们的肌肤下沿脉络奔腾游走,虽然他们走过的人生岁月尚未及弱冠,但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正像杨瑾所说,他们没有权贵的出身,身后也没有大秦雄师作为后盾,但他们正是要用自己的双手捍卫自己所要的一切。
陶素一指杨瑾放在地上的包袱:“敌将首级在此,将军不信可打开亲验。”
“是魔物!”蒙恬替杨瑾说了出来,“起初我也以为那是胡人装神弄鬼,但是看到尸首……确实并非人类。但是这件事,不能讲!不管是妖物魔物,还是敌人,谁也不能阻止我们,把这片荒芜之地,建成一片安乐土地!”
陶素伸手向杨瑾额头摸去:“三哥,你是生病了说胡话么?百十人对数千,一个要打几十个,就算是老四也做不到啊。”
“昨夜胡人大败,不过残兵败将,诈从何来?”孙毅满脸不悦地质问杨瑾。
“你去联系大哥、二哥和顾勇,看他们能带来多少人。”杨瑾吩咐道。
“你干什么?”陶素险些被顾勇扯下马背,“当然是他的计策,他吩咐我带二十人埋伏在此,待日落天黑,听他号令,点燃绳索,胡人自然就退兵了。”
前方胡人大队已经跑远,后方顾勇等人还未赶到,草原之上仿佛只剩下杨瑾和胡人首领两人。
重新整编的戍边部队,失去家园的流民,都在向云中城汇集。城内车马辘辘,深夜一战闹得城内百姓人心惶惶,虽有蒙恬威名震慑,杨瑾沿途所见却是人人面带惧色。想起夜晚惨遭魔物屠戮的百姓,杨瑾心中不由涌起一阵酸楚。试问天下苍生,谁不想寝食无忧,谁不想安度一生,可天下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太平呢?
“当然不求杀敌,”陶素撇着嘴说,“这分明是去送死。”
陶素还在等杨瑾解释如何糟了,见杨瑾已经急匆匆出门,直奔护军大营。刚刚忙完整理军务,尚未得以喘息的孙毅听说杨瑾求见,想了半天才回忆起是中午前来报到过的那个人,当时孙毅连头都没有抬,甚至不知杨瑾样貌。
众人沉默下来,半晌,吴卓依稀明白杨瑾的意思,沉声道:“三弟说得对,可能有人迫于服役,有人只想有口饭吃,但从军戍边,终归是为保天下太平,死去的兄弟们皆是为了天下大义,死得其所!”
杨瑾拍掉陶素手掌:“我又不求杀敌。”
“我明白了!”蒙恬看看众人身上仍在流血,说道,“你们退下吧,快去裹伤!”
可是谁能撤出来呢?他们像孤帆小舟陷入大海的漩涡中,杨瑾已经完全失去了对战局的掌控力。田瑞和已经跌下马去,也不知他身负多少重伤,形同从血池中爬出,肩上插着断箭,仍旧在挥动战刀。数骑胡人围着他猖狂狞笑,轮番从他身边冲过,顺势划出一刀,明明可以杀了,他们却故意留了力,仿佛田瑞和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头落入陷阱再无杀伤力的猎物,他们在虐杀。
这就是刚才救众人于危难之际的“援军”,顾勇瞬间明白过来,难怪要等天黑,不然的话,这一望无遮的草原,是瞒不住胡人的。
顾勇性情耿直,最重情义,痛哭流涕道:“可二哥死了!二哥死了啊!”
包括顾勇在内,众人都不明所以地注视杨瑾。这些人基本都是仰慕杨瑾名声而来,不承想大战在即,领军非但不鼓舞军心,反而说出莫名的丧气话。
鸦雀无声过后,一个略显怯懦的声音说道:“因为我们中原地大物博,而他们没有,所以他们就要来抢。”
“哦?你罪犯哪条?”蒙恬看到杨瑾,心中已知大概。
顾勇话音未落,谁都没有想到,杨瑾双腿夹住马腹,战马如离弦之箭,直奔胡人撤离方向。
“我担心,只要有人,就会有战争。”杨瑾喟然一叹。
弱小就要被毁灭,是人的本性?杨瑾也曾随意踩死过树下的蚂蚁,甚至和杨旭兄弟两人以比试谁踩死的蚂蚁更多为乐,难道毁灭真的是人与生俱来的本性?这个念头让杨瑾感到害怕,慌忙清除脑海中种种杂念,不敢再去多想。
杨瑾静静躺下,眼前最大的任务是将伤养好,他预感到,比胡人更大的威胁还未浮出水面。
胡人首领察觉身后有人追赶,抽出靴中短刀,扬手掷出。杨瑾感觉右腿传来一阵剧痛,忍痛拔出短刀,紧紧握在手中。杨瑾与胡人首领之间不足一个马身,胡人首领握住弯刀,当余光中出现杨瑾战马时,当头劈下。
蒙恬端详了杨瑾许久,开口说:“你的心情我理解,可是死去的将士不止田瑞和一人,你是顾不过来的,他们自有封赏。”
“三哥,你没死?”顾勇惊讶地上下打量杨瑾。
杨瑾想起父亲曾经对自己说的话:“仁者,民心所向,可惜仁者得不了天下。”
“算上我们能管的人,也不过百十来人,怎么抵抗胡人大军?”陶素在心中粗略估算过后,颇感为难。
那看起来略显纤细的手指仿佛施加了无穷的法力,点燃着少年们澎湃的斗志,是的,他们每个人的力量或许都很渺小,但藐视渺小的力量,可能会付出可怕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