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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沙尔澄凭空孤愤 霜三八仗义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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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蔡家,仍是昨日老妇出来,作谢完了说:“家大官昨夜回来,见过书了。但县中粮米约定十五出兑上船。相公书内事,二十头边回来效劳。留相公在家下住着。有一字留覆”上写:

鞋二双已收明,不知有寸数大的还要一双,奉价。此达,感感。

沙尔澄老爹收

不名

尔澄看了这字,倒也好笑。正经事不提起,只是还要买鞋。看官,乡村里原是人才难得,要像蔡一官这样识得字透的能有几个?他见与文字中有沙尔澄来湖置货,也不知为何等项人,故只疏疏数字,写个沙尔澄老爹收。连下处都相忘,家里人也没一个问起。_就是老妇人,也只看这顶瘪方巾分上叫做相公。尔澄道:“既官人无暇,我到二十来会。”那老妇人兀自留茶留饭,尔澄抽了字儿出门远了。想道:“左右无事,不如到演戏所在,混他一昼去。”举眼一望:人山人海,男男女女。却似:

蚂蚁扛着鲞骨,苍蝇琮了脓包。孝无常出头透气,黑脸鬼扒脚流涎。

花花粉面,踹着一对采莲船;簇簇针颔,披着半肩编棕伞。

背驼的,如猿独驮儿;怀抱的,似婆罗拖子。也有频摇着扇睁睁看,数撮粞团口口吞。

尔澄看光景还早,回到庵里。向盘缠包内摸出五钱多大一块松纹,包了送与长老说:“学生要在贵庵打搅,尚有三、四日子,先送饭金少许,容再总谢。”和尚笑谢道:“不消费心。”道人接着,仔细捏一捏,便向厨下洗锅抹灶起来。和尚进来商量:“如今待慢不得了。”两个栗栗碌碌足足忙了半日,拿出六碗新鲜现成素莱。尔澄等得不耐烦,讨不得快些,吃了去散闷。和尚偏有情没绪,左请右请,一饭将完,早已日过西了。别过长老出庵,未到土地庙前,听得锣鼓喧天,已上了三折,是魏太监新戏,叫做《飞龙记》。一班弋阳腔水磨到家的,扮魏监的戏子叫做秋三,是他出色长技。

老沙踱到,看戏的都挤紧定了。团圞走转,却好一个缝皮的身边,因他在那里,打掌主跟,人略松他一分儿。老沙站住脚,看正生却是杨涟,魏阉、客氏折折打点伏案。那三八一头缝皮,只是娘嬉长,娘嬉短,眼睛不瞧。听得魏监出场,雌声雌气,他便口里狠狠骂道:“杀个娘嬉,何等勿好!”那沙尔澄逐折看去,早把那抱不平的肚肠点得火着。

正没处发泄,见皮匠愤愤不休,尔澄赏鉴他倒也是个刚肠男子。不料看到魏监出场,分付大小官员要用非刑“大五花”醅拷杨、左、周、魏等官。不怕他不招赃认罪。那五件:

黄龙三转身,是铜蛇绕体,灌以滚油;

善财拜观音,是捆住双手,以滚沥青浇泼手上;

敲断玉钗,是铁锤锤去牙齿,使其含糊难辩;

相思线,是锋快铁索,穿过琵琶骨;

一刀齐,是钢利阔凿,凿去五个足趾。

只见那扮的魏监,尚指天画地用心水磨。谁料沙尔澄看到此处,怒发冲冠,咬牙切齿,喊道:“再耐不得了!”提起皮郎切刀,三脚两步跳上台去。掀翻魂监,按颈一刀,早已红光乱冒,身首两处了。那时戏子只道强盗上来打劫行头,到一齐往戏房乱躲。台下人亦不知甚么事发,各各逃窜,捱挤践踏,,儿啼女哭,人住马不住了。三八倒着急,恐怕没了皮刀,飞风上台寻取,拾刀在手,并死尸也不看见。沙尔澄丢刀只不做声,溜落台来,也乱在众人里,呐声喊,没命的跑了。还有几个做头内中老成的,走将拢来。高叫:“不要乱跑,认拿凶身要紧!”说得快时,却也走得个七八。只见霜三八提着皮刀,还在那里叹息:“这个好汉奇得紧,杀得有趣。”众人已围住道:“不要寻了,凶身在这里!”三八本不杀人,心自凉的。正听得凶身有了,心里想着,有这样高兴的人,不知面貌上有多少义气。他即应声问道:“在那里?在那里?”众人道:“是你!是你!”正要辩时,众人倒恐他行凶,背后将绳子一套。三八还不着忙,当不得众人一拳两脚道:“害着地方怎处?”三八方才呆了。众人问道:“他与你有何冤仇,偏生杀在我们地方上?”一班戏子,将三八乱扯乱推到台上尸边,打打骂骂,问他姓名,只不肯语,鬻应。只见尸边一条纸儿,众人拾起一念。上写:

鞋二双已收明,不知有寸数大的还要一双,奉价。此达,感感。

沙尔澄老爹收

不名

众人听得道:“这是杀人真赃了!鞋子说话不是他本行买卖?原来叫做沙尔澄”。三八见众人问他名姓,死不肯说。赖他是沙尔澄,他才说我叫霜三八。众人不由分说,打点送官,将带血皮刀,着叠在楦头担内。却见一个荷叶包儿,打开一看,是包牛肉。众人大叫起来,不消说得,一法是他杀的了。尸边字儿上写着鞋子事情,不必说是缝皮的了。姓沙的都是回子,今担内又有牛肉。况且血淋淋的皮刀在手。无疑,无疑。

众人连晚带了三八并一副皮担,到县击鼓,登时传开,已拿住杀人的沙尔澄(霜三八)。倒是蔡一官、穆敬萱阿家躲得没影。沙尔澄飞风跑进庵里,喘息方定。自已想这节奇事,就是梦里一般。将皮匠拾刀行像仔细记着,但先自己走脱了。不晓得后面拾着字儿,搜出牛肉,他自供认叫做霜三八,不肯认沙尔澄的事情。因自想道:“杀人大事,可是吹得隐灯的?况蔡家知我姓沙,乘大家手乱脚忙,走为上着罢。”对道人说:“蔡家接我,我搬行李去了。多谢师太。”道人好不快活。尔澄一溜烟走到船埠头搭载,恐怕株连老蒋,不回南京,身边盘缠颇饶,竞改姓海,字口口,混到长安去了。

鳌鱼脱却金钩去,摆尾摇头再不来。

却说下钟鸣一行人,到县已黄昏时分,擂鼓禀上。县官听得,事涉不经,收监再审。当晚先出里递收尸朱票。次日升堂,带出霜三八,并一班地方。众人细禀本末,如此这般。

那县官姓岑名苔,是按察司知事。署印德清,贡生出身,湖广辰州府溆浦县人。慕西湖山水,挈资从仕。年纪不上四十,吏事精明。审这节事,听众人禀的时节,却把霜三八冷冷瞧着,见三八或嬉笑自得,或愤懑不平。岑知县早早估定,是个侠客的替身。却寻着的是戏子,这又难解了。再不命到仇恨魏监,认戏作真。及至叫着沙尔澄,三八只不理。

县官叫众人问道:“这凶身可是哑子么?”只见众人扒起捺倒,鸦飞鹊乱,七嘴八丫叉的,沸做一堂,官府一字也听不出。岑知县喝道:“一节杀人重情,成招按律,少不得要个对头,着一个老成地方上来。”众人听得这句,好像曲蟮,个个倒缩。堂上堂下,寂静得就是黄昏古驿的一般。然后那霜三八不慌不忙禀道:“小的霜三八。”那知县到吃一惊。

三八口口籍贯来历后,禀:“本处年荒,到杭存身,到湖生理。及这日台边缝皮,别个杀人,我去收刀。若要冤小的杀人,小的也是恨魏监的,他杀就是我杀一般。若要冤小的是回子沙尔澄,小的死也不服。怎的小的当刑,倒把别人名姓冒个抱不平杀奸贼的美举!”县主听了,倒也口定目呆。天下古今,有这等认真透彻的男子。便叫为首递年戏子报名。比律拢招:

审得沙尔澄即霜三八也,与戏子秋三,必先构冤仇,凑秋三演戏,假扮缝皮,利其刃而杀之,痛哉!秋三出其不意,曾不得抵敌而剖白,致旁人无一解救。而其彼此构衅之由亦莫闻也。当堂研鞫,则曰夙怒阉人,一时愤杀,则真莫须有之案。词颇穷遁,人命儿戏至此乎!本县只据地方目击而可据者有五:杀人凶器切皮刀也;尸边字纸鞋寸尺也;字尾名氏沙尔澄也,沙非华姓,回子也,担有牛肉,回所食也。而况现提血刃,当时其获者乎!则霜三八者,固沙尔澄之乳名无疑也。三八供称军籍,按律:卫军死刑,倍调远卫充军例,收监候夺。

县官当堂,将审单读完。又将各里递分付,以后不许搭台演戏,生事扰民。众人散去不提。

却说蔡平泉到蒋家,淇修知尔澄会不着了。适上元县御白粮事,改了折色,只要出一人,帮押银鞘到天津交纳。淇修打发平泉去了。自家等着尔澄。谁知过了端阳,也没捎个字来。淇修等得不耐烦,寂寞不过。收了五百多两纱罗段匹,合了同伙,到京师出脱。私房带有金珠银两二千金,锁在个旧皮头巾盠内,要去乘便,干个通判行头。船出京口,一路平安。不料到宿迁地方,撞着大王的人了,将他的东西抢得如洗,连众人的共有万金。众人垂头落颈,各自散去。

淇修妄自念头,要去见他头目,讨这头巾盠子。众盗见他跟紧,说这呆子还要纳条性命。走了三五里,并没人烟,见一座高山,巨木参天,郁林蔽日,西边临着大泽,内结一个窝巢。众贼拥进一个为首的泗州人,姓丁名翼,绰号丁张飞。也是有胆力好汉,饿不过了,干此营生。那人生得:

撑着吊眼,满身突肉如拳。鹰眼虾须,遍体缠筋似炭。

不用三头罗刹,鬼见消魂,何必八臂哪吒,神当碎魄。

却说那大王坐下,众贼将这些货物,摊做一地。那皮盠也在,尚锁着的,喝声收好。看见老蒋面生,尚衣冠济楚,问左右道:“这汉子怎的说?”淇修答道:“我本书生,不图财利。因有亲在京,搭船去探。所有段匹,尽当贡献。但头巾皮盝,内有书信,哀恳见还。”那贼头听了说:“我等各有身家,因山东一带,吃白莲教扰害。可恨贪官污吏,将富足平民,埋陷株连,且弄到天荒地白,父东子西,冻饿无聊,逼到这条路上。我看你这娇怯行径,必定到京里谋官做的。但做官第一要诀是黑心,没阴骘,我劝你莫去罢。我这里有粮没兵,有兵没将。要做几件痛快的事,也不能够。敬屈贤者在此主盟。”说罢纳头便拜。慌得淇修回礼不迭。

淇修想道:“虽是绿林,话却正气。料我要去,那皮盝是没分的了,且只得再图机会。”遂各通名贯。淇修道:“既承招纳,当设盟誓。”即焚点香烛,折矢八拜。随出誓书示众:妇不上山,孤客竟放,商税加三,招安各散。丁翼笑道:“妙,妙,结末一句,更合吾意。但是过往赃坯全抄罢了。”大家又笑。只是淇修如坐针毡,那能忘怀。

再提沙尔澄迳到北京,寻了下处,安顿行李,即去刻位金字牌儿,上书“义士皮公之位”。酒肴香烛,誓终身不忘代死之恩。就去打听得兵部职方司张公,目下正该掌选了。尔澄做这奇事以后,一路与人打伙,造得十分唧溜。他便写副大礼,用通家晚生海源拜帖。门上传进,便请见留茶。张公道:“足下过爱口玉,学生到忘却是何亲谊,远来必有见教。”老沙见他兜收,便抿进去道:“南中上元,贵年侄蒋淇修,讳有筠者,晚生之姑表兄弟也。闻大人集思广益,葑菲不遗,特着晚生登龙恭谒。表兄押运御白,到即禀候。诚献一芹,恕乏手奏。”张公见话头温雅,卯眼又对。笑容可掬道:“足下才高年壮,肯觅封侯事乎?学生虚席以待。”一茶又茶,直送出门。点出礼帖,是口鞋二双,湖纱二端。尔澄即忙送进。

到九月初一,是张公掌选,便将尔澄新改名氏海源选了蓟州镇屯捕总司,驻扎蓟门。这个地方兵精粮足,是京师蔽翼。与司道敌体,兼理民词,放铳扯旗,好不威风。离京不远,即日领凭亲谢。张公说道:“略有机会,便当超迁。”尔澄千恩万谢,到任去了。正是:

丈夫会合须有时,燕壁秦关徒自苦。

话表霜三八,问了个车盖儿,一下不打,在监中就缝起皮来,且是热闹。众人道他是冤屈的义士,酒儿食儿,倒不绝口。岑公审定,申详上司,俱批依拟。恐防接县的驳招,即定调了保定镇杂站卫卫军。岑公怜他朦胧受罪,慷慨招承。嘱两个本分军牢,长行押解,每人倒赏十两盘缠,连霜三八也赏五两。三八堂上痛哭,誓必犬马报恩。两个解子,一个犯人,好不相知。把三八脚镣手铐,遣戍文书,装做一袋,各人一个行李包。搭船到苏州,趁着腌腊客人回北的船,货人已满,三人与船家商量,便在那火舱内捱着。行了好多日子,刚到了宿迁地界,船家苏苏拢岸。早有暗号手势,那客人也心照的,说道回此南货,倒是加一。只见几个狰狞大汉,尖帽翁鞋,逐舱跟估,说这水手停当,大家省力。次到梢上,见三人是南音,问船上是甚货,船上不知细底,只得含糊道:“想没货的。”那大汉估定是进京勾当,把行李褡裢一一提过,内一包沉重得紧,那知是三八皮郎家伙。大叫道:“大伙漏税!”将三人不由分说,拖猪拖狗扯去了。

捉到寨里,老丁、老蒋吆喝升堂。八个大汉将行李打散,见官封一件,递上老蒋。拆开一看,便大惊道:“沙尔澄在那里?快请相见!”霜三八听得抖抖衣服,立将起来说:“犯人有。”老蒋道:“胡说!沙尔澄是我同窗,他携资到湖,竟无音耗,原来这干奴才谋死,倒假冒他名氏。”两个解人慌了,霜三八是雪亮的,遂细细禀上:如此这般,害小的问罪充军,文书审招可据。老蒋遂细细看了道:“这人分明是老沙杀的,况且搬演魏监一发是了。”老丁听说,怜霜三八是替死鬼,劝老蒋杀了解人,放了三八罢。三八听了,磕头饶命。老蒋道:“岂有此理。”叫三八后堂分付道:“我明白了,我此时放你,有何难处。看你是义气的,决不肯害解人。不如且到衙所,再图后会。我叫做蒋淇修,南京监生,是上元人。”说了又说,三八牢牢记着。与了三人酒饭,收拾行李,着人护送一程。

却说三个拾得性命,星夜赶到保定。保定卫官接上文书,已是开拆过的,恐有倒换之弊,不肯发出回收。三人禀道:“遇着当官强盗,先查验过了。”卫官晓得是丁张飞的节掯,便与收批。

三八在衙,小心公事。空了仍旧缝皮,倒也糊得口来。一日保定屯局司文书下卫,是关会蓟州屯司比例开屯,是军足饷事。正该三八杂站值差,领了关文,三个日子走到蓟门。正是沙尔澄巡署,先日挂号,次日等他三通吹擂,三个大铳,吆喝开门。三八随着投文进去,却好结束,叫着三八。那沙尔澄眼尖,分付跪着,等领回关,将他面貌仔细模写,看了一回,想了一晌,暗道:“如何得到这里?”问道:“那赍关卫差报名。”三八应道:“沙尔澄。”惊得老沙遍身冷汗,有这般奇事。把头乱点,即叫掩门。叫三八到后堂,问三八道:“你不叫做沙尔澄,怎么到得这里?”三八即将别个杀人,将我抵罪根由,一五一十,细细说了。钞袋内摸出一张烂纸是县官审招底儿。沙尔澄一看,走下来纳头下拜:“义士,义士!”叫个不绝。三八倒惊呆了,不知甚么来头。尔澄即命备酒,两人共是一席。三八那里敢坐,尔澄道:“义士坐了,我好细细讲话。”把南京蒋淇修央我湖州德清下钟鸣置礼,那日看戏,一时愤杀魏阉,逃到京中,姓沙改海,如此这般。足下高义,日日想报。轩后现供着牌位儿,称你做“义士皮公”以志不忘。三八陡然听见南京蒋淇修,暗道又是奇事,也乱点头问道:“蒋公不是上元县监生么?”尔澄道:“正是,怎么晓得?”三八又将宿迁事情细说。将淇修临别“我叫做蒋淇修,南京监生,上元人”,说了又说,“像是偶然落草的”。尔澄叹息一回道:“即同你去救他。”叫书手打点回关,又写一私书与卫官,内封银十二两,与卫官雇军值日,要他发回三八。卫官看书,即叫三八将银子去雇人值日,收拾起身。

到蓟门衙里,尔澄即写一书,差官送张试选。内禀蒋淇修挟资来京,被劫落草,且宿迁系南北要津,宜作急招安,免得聚久凶穷,梗塞通道。张公会意,即转尔澄扬州操捕司,给与官凭。又有私书与尔澄,叫他便道散楚救他出劫。若差官招抚,把淇修上了纸笔做个贼头称呼,玷辱终身并子孙都不便了。尔澄接书叹道:“君子爱人,文人作用何等妥贴。”忙忙收拾起身,将到宿迁地界,早有豪杰拱候。是丁张飞分付过往官船,不照旧例,喝声“官船泊岸讲话。”三八心照,忙应道:“正要与丁爷一会,众位哥不劳动手,泊岸就是。”老沙瞧头便服出舱,分付:“水手泊岸,我去拜客就来”。那些好汉见话有路头,就不声势。一行人走到山寨去,两个头儿出来。尔澄一见淇修,抱头大哭。两边事情,三八也讲明一半。但淇修何以落草,三八何处口着尔澄,两个呜呜的细说。

老丁知老沙是现任官府了,及与丁翼周旋,老丁倒垂泪起来道:“山水有相逢,偏我老丁没个亲人来往。”大家安慰他一番,大开筵宴。老蒋心照老沙来意,先把丁翼无奈到此,只望朝廷招安的说话打动他。丁翼道:“我受招安,倒与官儿做饭,且出头露面过了,虽说自新,终久是有名的贼头,到底受人轻薄”。老沙便将兵部只要差一官,张选君不欲差官招安,深体老丈之意,高明所见略同。老丁快活得紧,指着老蒋道:“罢了,只听沙爷调停,难得知己如此,毕竟有个冠冕局面。”尔澄即问道:“有多少人马,有多少积聚?开一清数。”次日,尔澄与老丁、老蒋商量道:“人有二千,幸得资货颇饶,可使豪杰散去,不致失所。”即叫众人俱来听令:“我等异姓结义,胜于骨肉。初非得已,皆因白莲流毒,官府贪污,逼迫至此。今幸官府怜我无奈,朝廷许我自新。今日公分积聚,可以各归田里,勿踏前辙,笑我绿林中人,皆贪顽无耻。必取灭于锋镝也。”众人泣下,愿如所约,遂大列牛酒。明日各束行李,三五结队,东西南北,各寻生路。

老丁得力数人,收拾细软,俱要跟随老沙到任,将寨屋放火烧光,俱到老沙船里。不则一日,到了扬州,早有属官迎接。三八正名葛俭,做了中军。丁翼改作干羽,作个把总。老蒋令叫小船,别了老沙,忙到家里,举家见了,又喜又悲,悄悄把事情说了。把霜三八、沙尔澄两个生辰朔旦举家香烛拜谢。

看官们,老葛是个手艺中人,薄负义气,坎坷之中,累有奇烈。老沙的性命是他替的,老蒋的骨肉是他全的,老丁的落劫是他出的,南北的梗路是他通的。千古奇人,千古奇事。愧我笔拙,万不能表扬一二而已。

诗曰:

毅魄如虹吐,英风旷古无。

欣期荆聂共,不令郭朱孤。

热血浇寒剑,深情击唾壶。

堪垂金石永,莫笑画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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