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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纽英格兰的尼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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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  玛丽·衣·味尔根斯

午后也已经是向晚的时候了。光线正在昏暗下去。外面院子里的树影也变过样子了。从远处传来有些乳牛的鸣声和小铃儿的丁零摇振之音。农场的小车,有时颠摇过去,路上就飞起一阵灰来。几位穿蓝衬衣的农夫,也肩荷着锄铲,慢慢儿拖着笨重的脚步走过去了。在暖和的空气里有小队的飞蝇在行人面前上下地飞翔鸣动。事事物物之上,仿佛是正只为了将归沉寂的原因而起了一种幽微的摇动————这实在也正是一种沉静寂灭和夜色将临的前兆。

这一种淡淡的日暮的摇动,也感染到了露衣莎·霭丽思的身上。她在她的起坐室的窗前平和沉静地缝她的针线已经缝了一个下半日了。现在她很小心地把针儿插入了她的正在缝纫的衣服之中,把这衣服折叠得整整齐齐,更和她的顶针和线球剪刀之类一道安放入了一只手提篮里。露衣莎·霭丽思在她的一生里从没有把这些妇人缝纫用的随身小件乱放遗失过一次,这些随身的用具,因为使用得很久和长不离手的原因,几乎是已经变成了她自己的形体的一部分的样子。

露衣莎在胸前腰际缚上了一条绿色的胸围,取出了一顶周围缀着绿色丽绷(布带)的平顶宽边的草帽来,然后拿了一只蓝青的粗窑小碗,她为摘取夜点心的莓果而走到了园中。莓果摘取之后,她就坐下在后门台阶的段上,在那里摘下这莓果的茎来,很小心地把摘下的茎干又收聚在胸围斗里,然后她就把这些不要的茎干丢入了鸡笼。她又向台阶边上的草里深沉看视了一番,看她自己究竟有没有把茎干之类遗掉在那里的草间地上。

露衣莎的行动是很慢很沉静的,为准备一餐夜点心,她不得不费许多的工夫。但当准备好了之后,她却总把它安放得齐齐整整,看起来真仿佛她是她自己的一位尊客的样子。那张小方桌正摆在厨房的中心正中的地面,上面盖着一块浆得硬挺挺的麻纱桌布,桌布边沿上有种种的花形在那里放光。露衣莎有一块蔷薇色的绫巾罩在她的茶盘之上,茶盘里排放着一只满贮茶匙的细纹玻璃杯,一个收盛奶油的长银瓶,一只细瓷的糖碗,一副淡红细瓷的茶托和茶杯。露衣莎每天用的尽是些细致的瓷器————这是她和她的左右近邻们绝对不同的一件事情。邻居们关于这一点也在他们自己的中间在幽私地说长道短。因为他们在平时的饭桌上用的都是些平常的粗窑陶器,他们的最好的全副细瓷器具,常宝藏在客厅的食器架上的,而露衣莎·霭丽思也并不见得比他们富裕,并不见得比他们更高一等,可是她却老在用那一种细瓷的食器。她的晚餐的蔬菜,是一满玻璃盆的糖拌的莓果,一碟小圆烧面包和一碟脆白的饼干。还有一两叶卷心洋莴苣菜的菜叶,是经她切得很细致优美的,也摆在那里。露衣莎最喜欢这洋莴苣菜,在她那小小的园里,她是把这菜培养得十分完美的。虽然是很少量很文雅地在吃,可是她却吃得很称心。看她那种吃的样子,觉得一堆颇不少的食物竟会消蚀下去的这件事情,简直是一件奇事。

吃完了夜点心之后,她就倒满了一碟烤得很精致的小圆薄面包,拿着走到了后面的院子里头。

“西撒!”她叫着说,“西撒!西撒!”

院子里听得见一种突冲的声音和一条链子的击响,半隐藏在高茎杂草和花枝中间的一间小小的狗舍门口,就现出了一只大的黄白犬来。露衣莎拍拍它的头,把那碟小圆薄面包给了它吃。于是她就回转到屋里,去细心地洗涤茶器,揩擦细致杯碟去了。黄昏的黑影深了起来,从开在那里的窗口飞进来的蛙唱的声音,异常的响而且锐。忽而一阵尖锐的长响又侵入了窗来,是一只雨蛙的鸣声。露衣莎脱去了她的绿色棉布的胸围。里面露出了一条红白印花的较短的棉纱胸围来。她点上了洋灯,就又坐下去再去缝她的针线。

约莫半点钟之后,爵·达盖脱走向她的屋里来了。她听见他的沉重的脚步在步道上走,就立了起来脱去了那条红白印花的胸围。在这印花胸围之下另外她还有一条穿在那里————是一条下面用细麻纱镶着滚边的白葛布的胸围,这是当她接待客人的时候才穿的东西。若不是有客人在面前,她总是把那条缝纫时用的棉纱胸围罩在这条白葛布的胸围之上的。她用了一丝不乱的急速的手法把那条红白的胸围折叠好,然后又把它收藏在一只桌子的抽斗里面,恰正在这个时候门就开了,爵·达盖脱走了进来。

他一走进来就仿佛是全间屋里都充满了他的行动身体似的打破了这屋里的平和沉静的空气。本来是睡着在南窗前的绿笼里的一只黄而且小的金丝雀惊醒了转来,在笼里不安似的振翮摇动,把它的两只黄小的翅膀死劲地在向笼丝扑打。这小鸟当爵·达盖脱走进这屋里来的时候总没有一次不是这样的。

“请你的晚安。”露衣莎说。她伸出她的手去,仍保持着一种谨严恳笃的态度。

“请你的晚安,露衣莎。”这男子用了粗大的声音回答她。

她替他摆好了一张椅子,两人就隔住了一张桌子而遥遥相对地坐下了。

他挺身坐在那里,把他那双粗重的脚端端正正地伸着,作了一种适意的谨严的态度在看周围屋里的样子。她虽也坐得很直,可是优婉得可怜,把她那双纤手安放在白葛布的膝上。

“今天真是一天好天气呀。”达盖脱说。

“嗳,天气是真好。”露衣莎柔婉地附和着说。停了一会,她又问他:“你今天在晒干草么?”

“是的,我今天晒了一天的干草,在下面十亩地的大空场里。真是了不得的苦工。”

“可不是么?”

“是啊,是在太阳火里的苦热的工作呀。”

“你母亲今天好么?”

“嗳,母亲是很好的。”

“李丽玳儿现在是在她那里罢?”

达盖脱涨红了脸。“是的,她是,在她那里。”他迟迟地回答了一声。

他的年纪已经是不很轻的了,可是在他的那张大脸上却还映着一种小孩子似的神气。露衣莎的年纪并没有他那么大,她的颜面也要比他的白净光洁些,可是看将起来总觉得她似乎要比他老一点的样子。

“我想她一定是很能帮助你母亲的。”她又继续着说。

“我想她是的。母亲若没有了她,我怕她老人家将不能够过去哩。”达盖脱说,表示着一种困惑的热情。

“她真是一位很能干的姑娘。并且她也很好看。”露衣莎说。

“是的,她的相儿是很好看的。”

忽而达盖脱弄起摆在桌子上的书本来了。桌上有一本红方的署写姓名的册子和一本少妇的礼赠之书摆在那里,原是属于露衣莎的母亲的东西。他一本一本地拿了起来,打开来看了一下;然后又把它们搁下,把那本署写姓名的册子搁上了那本礼赠之书的高头。

露衣莎含了一种柔婉的不安的样子尽在守视着那两本书。最后她终究站了起来,把书本的位置换过,将那本署写姓名的册子换放成了底下的一本。这是这两本书的本来摆在那里的样子。

达盖脱作了一脸稍觉难受的微笑。“把两本书中间的任何一本摆上了高头,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说。

露衣莎含着了一脸请求原谅的微笑看了他一眼。“我可是常是那样把它们摆着的。”她轻轻地说。

“你对无论什么物事总是那么不惮烦地细心的。”达盖脱又装着笑脸说,他的那张大脸却红涨起来了。

他在那里总又坐了一个钟头的光景,然后立起来要走了。正在走出去的中间,他钩着了一块炉前的粗毯几乎跌了一跤,把身体撑住复回原来的姿势的时候,却又冲着了放在桌上的露衣莎的提篮,终于把它打翻掉到了地上。

他先看看露衣莎,然后又看看在地上滚动的线球之类,就很笨重地把身体伏了倒去想要把它们捡拾起来,但她却劝阻他可以不必。“不要紧的,”她说,“等你去了之后我会捡拾起来的。”

她说话的时候略带有一种很不易觉察的偏执的样子。或者她是有一点被搅乱得不自在了,或者也许是他的神经兴奋状态感染了她的缘故,故而使她在竭力想慰抚他要他安心的态度中间露出了一点仿佛是勉强的神情。

爵·达盖脱一走到了外面,便深深地吸了一口甜美的夜间的空气而长叹了一声,并且感到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正同一位无邪而满怀好意的粗暴野汉不闯大祸而从一家贩卖精细的瓷窑器店里退出来的一样。

一面,在露衣莎的方面呢,也感到了一种同样的感觉,正仿佛同一位善心的着急很久的贩卖瓷器的店主,于那个同野熊似的粗汉退出店后所感到的感觉一样。

她先缚上了那条红白印花的,然后又缚上了那条绿色的胸围,将打翻在地上的各种物事一一细心地捡起重把它们放入了原来的手提篮里,更将那块炉前的粗毯铺了一铺平直。她又把洋灯移放到了地板之上,很精细地检视起铺地板的毛绒毯来。她甚至把手指伸出向地板上去擦擦,又举起手指来审视了一回。

“他却踏进了许多灰尘来在这里,”她轻轻地念着说,“我本来就在想他是一定要踏进些来的。”

露衣莎就拿出了一个盛灰的盘和刷子来,很细心地把爵·达盖脱的足印扫了一扫干净。

这事情假若是使他知道了的话,那这又必将增加上些他的困惑与不安无疑,虽然这对于他对她的一片至诚之心原是丝毫也不会有什么影响的。他每礼拜要来看露衣莎·霭丽思两次,而每次来的时候,坐在她的这间收拾得很精雅而又香又软的屋里,他总觉得身体的四面是仿佛被细致的花边篱笆包围住在那里的样子。他真怕敢动一动,免得他的那双粗手粗足要将这同神话里老有的似的细蛛网儿触破,并且他也老觉着露衣莎在那里很担心地守着他,怕他真的要闯出这样的祸来。

可是不晓怎么的这种细致的花边网和露衣莎总在强迫着要求他的无条件的尊敬与忍耐和忠诚。在他们的中间是已经经过了一个差不多有十五年之久的特异的求婚情事的,现在是在一个月之内就要结婚了。在这十五年中的十四年间他们俩竟没有见到过一次面,并且两人之间在这十四年中就是来往的信件也是交换得很少很少的。爵在这十四年中就一径住在奥斯屈拉利亚,他到这金矿地去本就为想发财而去的,一去他就住下在那里直到他发到了财为止。若说想发到财非要在那里住五十年不可的话,那他也许会在那里住五十年,等到了衰老得连走路都颠摇不定的时候才回来和露衣莎结婚也说不定或者简直是死掉在那里再也不回来和露衣莎结婚也说不定。

但是十四年间财是发到了,而他也为想和在这十四年中间一点儿也不起疑惑只在忍耐地等着他的这个女人结婚的原因回到故乡来了。

在他们的订婚之后不久,他就把他的想到这新矿地去的计划,和打算在他们结婚之前弄到一宗相当的财产的决心对露衣莎说了。她听了他的话也仍旧不失她的那种优美的沉着的态度对他表示了同意,这一种优美的沉着的态度是永也不会从她的身边失去的,就是当她的爱人要出发就道去试那个前途不定的很远的旅行的时候,她也仍旧是这样保持着在那里。至于虽则是被他自己的铁样的决心鼓励得很坚固的爵呢,到了最后的一刹那却有点忍不能忍地颓丧起来了;但是露衣莎仍不过是脸上露了一点微红上前去和他亲了个嘴,好好地和他诀别。

“总之这是不要几年的。”可怜的爵压住了情热嗄声地说,但是这一个“不要几年”却成了十四个年头。

在这一个时期之内有许多出乎意想以外的事情发生了。露衣莎的母亲和哥哥都死了,她在这世上就只剩了孤零零的一个,但是在这些事情中间的最大的一件却是一件微妙渐进的事情,是天性纯朴的他们俩所不能了解的————就是露衣莎的性情趣向走上了另一条路的这事情,这一条路呀,在平静的天地之间原是平坦的一条直道,可是只是直而不曲,一直要到了她的坟墓中间才告终结的一条道路,而且又是很狭,在这一条路上连容一个旁人在她边上的这点余裕都不能够有的。

当爵·达盖脱回来的时候(他是不曾把要回来的事情通知她的),露衣莎最初所感到的是一种惊愕之情,这在她对她自己虽则是不肯承认,而他也是再也梦想不到的事情,但这却是真情。在十五年之前她是的确对他发生过爱情的————至少她想她自己是这样的。正在那个时候,柔和地顺从追随着少女期的自然的春情,她是把将来的结婚这件事情当作一个合理的解决与人生的或然的愿望看的。她只以沉静地柔顺听取了她母亲对于这问题的意见。她的母亲是以富有冷静的理性与优美平和的气质见称的人。当爵·达盖脱来求婚的时候她母亲也曾很贤明地和她仔细讲过,所以露衣莎便毫无踌躇地接受了他。他实在是她的开情窦以来的第一个爱人。

她在这样长年的岁月中间对他是再忠诚也没有的了。对于去和另外一个人结婚的这一个想头,就是在梦里她也不曾梦到过。她的生活,尤其是最近的七年间的生活,老是充满着愉快的平和的色彩,对于她的爱人的远离异域她从来还没有感到过不满或难耐的心情,可是她却也老在打算着他的回来而在把两人将来的结婚当作一件事理的必不可免的结果看。但是呀,不晓怎么的她终于变成了一种奇怪的想法,把这一件结婚的事情总看作了将来很远很远的事实,由她看来,仿佛这件事情是非要到今生完毕他生开始的边际到来的时候不会实现的样子。

在十四年间她所盼望着、期待着和他结婚的爵现在如她所盼望着回来的时候,她倒同从来也没有想到过这事情的人一样变得惊愕仓皇惘然不知所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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