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时光有些恼火地说：“苏小妹同志，我咋越来越觉得你跟我是一家人了？你之前提醒我要注意克服自以为是的毛病，我咋感觉你也有这毛病？我问你，你说他张扬，他咋张扬了？城里刚发生刺杀鬼子大佐之事，游击队现在行动，你想过什么后果吗？杀个汉奸容易，若他不是汉奸呢？人死不能复生，我觉得要慎重。先让城里搞清楚他干了那些坏事，够不够得上杀头。即使要杀他，也应先向县委汇报，再动手。”

苏鹃被他说一通并没意见。相反，她很惊讶他能沉得住气，想的还如此周到，感觉他真的成熟了，真可谓优秀的指挥员了。略带愧意地说：“时光同志，你提醒的对。你不知道，我最痛恨叛徒和汉奸。侵略者不了解当地情况，鬼子无法做到的事，全被汉奸代劳了，我恨不能杀光他们。”她看时光好像在思考什么，提醒道：“时光同志，刚说的两件事都很重要，营救学生之事，你已安排。江南抗日纵队招安姚胖子之事，要抓紧想办法。”

时光安慰说：“我让‘猿猴’去笠帽顶给姚胖子看诊，就是借机掌握山寨的动静。已让余副队长去看姚胖子，目的是望闻问切一下，对症下药。我看姚胖子也不是傻子，他会讨价还价，我们应该还有希望。”

余南山急匆匆地回来说：“姚胖子这边的情况，‘猿猴’已弄清楚了。去笠帽顶收编的，是江南抗日游击纵队司令的上尉副官，叫胡斌。他是本地人，好像家里也开过中药铺。据他海吹，抗日游击纵队的解司令，去年十一月在上海保卫战中立功晋升少将，率部在苏、浙、皖三省边区活动。广县这一带都属于他们的防区，不久还将在公鸡山和凤凰岭一带展开。‘猿猴’说，第一次只是见面，好像双方很满意；第二次见面，胡斌亮明招安条件，笠帽顶改称江南抗日纵队广县独立营，给姚胖子少校营长。他见姚胖子对少校营长不感兴趣，没把话说死，说请示长官再来答复，估计独立营会改成独立团，姚胖子起码是中校。估计这天把要来笠帽顶签协议。”

时光皱起了眉头，他心知又遇上一个冤家刺头。他对胡斌很了解，正所谓，&34;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34;跟他父亲一样，混迹江湖，横行乡里。为了娶蕙兰，没少巴结“独眼龙”，勾结土匪害死爷爷的就是他。两年前他回家一趟，自己就莫名其妙地被土匪毒打一顿，连父亲都猜是他暗中唆使土匪所为。父亲提起姆妈往事，他才明白胡家和时家已成水火不容的冤家，既有旧恨，又添新仇。胡家药铺关门之前给他买了官，他临走时还誓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难道他这次是为报仇而来？他原来就跟土匪暗中勾结，又熟知土匪的情况，这次扛着国军大旗来招安，一定夹带着私货，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如果他出手大方，开口就是上校，姚胖子肯定经不起诱惑。

他同时又奇怪，他既然跑那么远来招安，为何只给个少校？国军封官许愿从来不惜血本，那个簿长官对自己见面就封上校，那时游击队还不够百把人。为何对有近二百人的姚胖子只给少校？他回去请示，是玩花花肠子，还是另有隐情？姚胖子是个通吃的货，对各方的拉拢，就一个拖字。现如今，游击纵队趾高气扬地咄咄逼人，死胖子会轻易就范？几个问号纠结在心里，让他有些烦躁。

他看苏娟和余南山盯着自己，心说不能让他俩看出我泄气，遂摆出一副胸有成竹之神态，安慰说：“不要着急，签了协议没什么大不了的。即使姚胖子被招安，加入了游击纵队。国军的那些官老爷也不会看上他。钱虽万能，却也有不能，那就是人心。我看死胖子不会忘记被国军剿了大半辈子这个仇，我们应该还有希望。”

余南山想不到自己的把兄弟会如此糊涂，自己苦口婆心地做工作想挽救他，到头来还是留不住他。即使不为游击队改编着想，只为往日联手反围剿时的兄弟之情，也不能让他跳入火坑。恨铁不成钢的骂姚胖子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投降了老冤家，早晚得被他们弄死。

苏鹃分析，姚胖子若真的接受招安，肯定是为他那帮弟兄着想。国军虽是他冤家，此一时，彼一时。谁能料到今后之事？也许他还做着春秋大梦呢？

余南山很焦虑，说国军以前改编土匪也不是没有，混的好的也大有人在。但姚胖子这次投到老冤家手里了。听“猿猴”说，他去笠帽顶后，胡斌又去过一次，认出胡斌在上海，曾给去慰问的学生吹过解团长之前剿匪的壮举，包括追剿悍匪姚大海。“猿猴”估计解团长就是解司令，姚胖子还没拎清他要投的，是剿的他走投无路的解团长。

时光听罢默默点头，余南山的冤家之说提醒了他，他几乎能猜出胡斌的想法：他之所以不遗余力地促成招降之事，心里肯定藏着小九九。退一步想，死胖子签了协议，还是死胖子，笠帽顶还是笠帽顶，不可能丢下笠帽顶去纵队汇合。最有可能的是，利用笠帽顶土匪来对付游击队，帮他报家仇。死胖子如顾及与游击队情义不动手，他就会除掉他，然后他亲自掌控部队，然后……

他绞尽脑汁一番，让余南山再去一趟笠帽顶，要他如此这般地跟”猿猴“交代清楚。

苏娟看余南山无精打采地走后，还是掩饰不住劝说失败的沮丧，自言自语说：“真不知道姚胖子是咋想的，跟游击队翻脸，他有什么好处。”

时光安慰道：“放心吧，我们还有机会，我有办法将死胖子拉过来。若在从前，我根本不屑与他为伍，现在为抗战，为了都是中国人，这次一定要救他于水火。”

七

时光铁了心要拉死胖子当兄弟，却不料有人从中插了一杠子。江南抗日游击纵队解司令副官胡斌，怀着别样的心情，带少尉刘胜第三次来到笠帽顶，准备给收编事宜画句号。

游击纵队创建伊始，使出浑身解数招兵买马，但都在方圆百里之内。能招安相隔几百里外的笠帽顶土匪，是源于他的建议。二十多天前，远在广县的管家历尽千辛万苦找到他，这才知道自己一家老小，因汉奸高振庭告密，被鬼子抓进大牢，至今生死未卜。他焦急万分，却无计可施。自己从军在外，鞭长莫及。更何况自己只是个上尉副官。尽管解司令很信任自己，但要说服他派兵，去几百里之外营救家人，恐难做到。但家人又不能不救，让管家回去贿赂高振庭放人。

管家告知，老爷不同意，说高振庭欲壑难填，胃口大的很。他挣这点家产不容易，少爷是国军，让他设法带兵回来救人。胡斌苦笑着给管家上课，说高振庭这么做，是为报两年前被自己弃落之仇，怪只怪他回乡没将他放在眼里。父亲的话虽有道理，但全家面临灭门之灾，留钱何用？有钱能使鬼推磨，多给他金条，肯定能解决问题。他再修书一封，跟高振庭赔个礼。只要过掉眼前这一关，以后再让他加倍偿还。他话说的轻松洒脱，心里却恨死了高振庭：狗日的东西，等老子混出个模样来，定不轻饶！

正在心情无比纠结之际，无意之中，从战区情况通报得知日寇槔木久夫被广县游击队击毙的消息。又听参谋长透露，战区有招降时光封上校的打算，立刻妒火中烧：他娘的，时光害我胡家倾家荡产的仇还没报，我岂能让你春风得意当上校？老子非灭了你不可！后来听说战区招降失败，他反而觉得是个报仇的机会。他知道笠帽顶土匪人数众多，解司令正在扩编，自己如出面招降这股土匪，定是大功一件。收编成功，再借刀杀人。先灭高振庭，再灭时光的游击队。既报了家仇，又灭了汉奸、赤匪，师出有名，政治正确，家仇国事一锅烩，岂不是一举三得的好事？便建议解司令收编笠帽顶土匪。

解司令考虑相隔甚远，不便指挥，拟等战事推至皖南再说。他力劝，如不抓紧招降这股土匪，恐被共党游击队抢先收编。可作为游击纵队布下的一颗棋子。路途虽远不是问题，他是当地人，跟土匪尚有渊源，宁愿前往为司令分忧。招降成功，自己留在改编部队，自然解决了统一指挥问题。解司令听罢大喜，许诺一百人以下封少校营长，二百人以下封中校团长，特殊情况可以封上校。当然，如果胡副官能促成此事，劳苦功高，连升三级。他将请老长官亲自给胡上校授勋。

他拿到解司令收编土匪的圣旨，情绪亢奋，满面春风上山，跟姚胖子大吹特吹游击纵队如何正统，纵队司令如何英勇善战，跟国民政府高层关系如何铁定。姚司令若加入游击纵队，从此走上了人生的康庄大道。姚胖子正走投无路，听他一番鼓动，动了将弟兄们身份洗白，最终有个好去处的念头。双方展望合作前景，激动无比，被山里自酿的葡萄酒喝的昏天黑地，都为第一次见面结果皆大欢喜。

第二次上山前，他潜回县城，找到管家，了解营救家人情况。

管家无奈告知，高振庭笑纳十根金条，却说，只要胡家少爷同意给皇军做卧底，他立马放人。老爷知道后，气的大口吐血，骂少爷是败家子。他听罢，知道此路不通，牙根咬的咯咯响。一筹莫展后盘算，现在只剩收编土匪一条路，更想将收编之事进行到底。他深知土匪坐地起价的习性，谈及具体事宜，先抛出少校营长，慢慢吊他胃口，不然以后如何把控他？谁知姚胖子听说营长，立刻拉下脸送客。他一看不好，这才后悔自己不该跟老奸巨猾的姚胖子玩心眼。自己的家人危在旦夕，咋能在火烧眉毛之际耽搁呢？当场改口封他中校，独立营改独立团，也是他一句话的事。但怕被姚胖子发现他还留有后手，会抬高价码，开口要少将，那事情就会彻底黄黄。只好连声招呼说，万事好商量，他回去请示长官。更令他担忧的是，下山途中，听军师介绍情况，方知姚胖子就是解团长未斩草除根的悍匪姚大海。心里哀叹：我的天啊，这世上之事，咋就这么巧呢？隔着七万八千里，咋就山不转水转，又转到一起呢？我咋这么倒霉呢！难不成老天要灭我胡家呀？

他这次上山，营救家人的心情已呈火急火燎之势，准备跟姚胖子快刀斩乱麻，给他个中校，完成任务晋升上校。可气的是，姚胖子真不是个东西，竟称病不见，只好先忍下这口恶气。待收编成功，老子先拿你开刀。解司令若知道咱杀的是他的老冤家，还不知有多高兴呢。你狗日的装病回避，老子为报仇先忍辱负重，扑下身子跟你磨。

八

“猿猴”送走余南山，回到大厅，见军师对面坐了两个国军官，坐里面的是见过面的胡副官。靠外坐的，竟是他一直牵挂的刘胜同学。想上前招呼，又不想暴露身份。贸然相认，双方肯定要相互问询。即使自己不说，军师也会介绍。让胡副官察觉内情，肯定会影响游击队改编。思考再三，觉得还是不见为好。一路闲逛，一路感慨：想投国军的自己和夏静茹，却双双到了游击队。要投游击队的刘胜，却成了国军，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笑的事么？苍天啊，你是不是被硝烟熏昏了头，打错了算盘啊？他万分感慨，自怨自艾地回到宿舍愤愤地想：看来二人是来找姚胖子摊牌的，余副队长临走，只交代继续观察。再这样拖下去，姚胖子真签了协议，咋办？

余南山又进门，放下中药，跟他耳语几句走了。

“猿猴”拎着中药去了大厅，却见余南山正红着脸对军师发火，胡斌得意地在一旁观战。

余南山说：“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姚老大终于攀上高枝了。他投国军，本道恭喜，只是对他脚踏两只船看不惯。本道代表游击队来递个话，游击队和山寨从此一刀两断。我与他情断义绝。哼，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扭头气哼哼的出了大厅。

军师瞠目结舌，他没料到一贯和气的余大队，进门就来这么一通。尴尬的对胡斌笑笑，说：“看看，游击队也得罪了，山寨又多了个仇家。”

“猿猴”走到刘胜身后对军师说，大当家的又犯病了，马上去给他煎药，拽拽刘胜。

刘胜惊讶之余会意，说他去方便一下。

胡斌点头，他看了刚才的一幕心中窃喜，土匪已和游击队绝交，现在只有投纵队一条路，收编这股土匪已是笃定的事。双方闹的越僵越好，省得招安后提及消灭游击队，再让老子多费口舌。

“猿猴”带刘胜来到姚胖子门前，却不进去。回身给他一拳，怪他过来也不通知一声。

刘胜问他怎么当了土匪？“猿猴”苦笑着反问，他像土匪么？问他何故到了纵队？

刘胜听了他的反问莫名其妙，土匪还有像不像的？他看老同学混到这般境地，十分感慨。命运实在捉弄人啊！说那天被飞机炸散后，没找到夏静茹，也不见老同学。猜想大家还会到轰炸地点汇合，可等了两天，却等来了上海慰问时认识的国军解团长。他现在是抗日游击纵队少将司令，被他忽悠去了纵队。

“猿猴”早猜他与共党有联系，之前夏静茹想投国军，自己也愿同往，刘胜却没兴趣。后来刘胜不知何故被捕，他跟着夏静茹奔走呼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营救成功。刘胜无奈之下，只好同意三人结伴从军。但他坚持投新四军，却不料三人阴错阳差，竟落的现在这般模样。他并不知道刘胜所言半真半假，三人出发后，刘胜一路思前忆后，觉得自己被捕很蹊跷。除了“猿猴”和夏静茹对他的身份略有猜测外，没人清楚，自然对二人寒颤起来。飞机轰炸结束，巧遇解司令路过，想他在上海的战斗口碑尚好，能在游击纵队存身，还有可能争取解司令反正，便跟他走了。后来联系上了组织，纵队收编笠帽顶之事，就是他密报的。

“猿猴”没忘记余南山的交代，问同学，大当家的投了解司令，能捞个什么官衔？

刘胜跟胡副官到笠帽顶后，曾奉命跟土匪一道请姚胖子，虽未见面，却知道了他的住所，明白他和“猿猴”二人正站在他的洞口。他对老同学在此地问询这样敏感问题很是不解。转而想，可能是大当家的知道他们是同学，想让他出面问清内幕，便说纵队收编都是按人头算，笠帽顶人数只有二百人不到，估计只能授少校衔。

“猿猴”立刻打抱不平，说据他所知，人家不到百人，都被封为中校团长，姚司令两百多号人马，却来跟他谈什么纵队规定，难怪姚司令不愿见面，这不是拿人家不吃劲么？他迟早会清楚的，纵队这样做是自讨没趣。咱看在老同学份上提醒一下，大当家的还不知道，解司令是他的冤家对头解团长，签字前千万不能透露。

听了“猿猴”貌似提醒，实为离间的话，刘胜已断定他是游击队。肯定是自己报告后，游击队派他以给大当家的看病为由，来做争取工作。便装作恍然醒悟道：“啊呀，亏得老同学提醒。胡副官曾跟我讲过解团长追剿悍匪姚大海之事，这年把还在四处找他，要斩草除根。老同学已经说到这份上，那就实话实说，纵队收编后还要整肃，对从前有劣迹的土匪要清除。估计收编成功后，大当家的凶多吉少。不能讲哦，你老同学还指望这次收编成功晋升呢。”

二人心领神会地握手，无声地热烈拥抱，边回边谈心。

“猿猴”问刘胜，见到老同学，为何不问问夏静茹的情况？她现在游击队当队医，想不想见见她？

刘胜犹豫一下，说：“我军务在身，多有不便。顺便提醒一下老同学，她年龄虽小，心却很大，你我都不是她的意中人。我决定去游击纵队，已注定要和她分手了。”

“猿猴”认真回忆了一下夏静茹，并没发现她心大在什么地方。不解地看看刘胜，问：“你真的要跟她分手？”见对方坚定地点头，莫名其妙一句：“那行，你不上？我上！”

胡斌正等的不耐烦，小喽罗过来跟军师耳语。

军师起身拱手说，大当家的暂时不想谈收编之事，请回吧。

胡斌不甘心，随即亮出委任状，说：“解司令对大当家的非常器重，听我汇报后，立刻改封中校团长，改笠帽顶为独立团。请让我面呈大当家的。”见军师不语，又说：“先给他看看委任状也行。”说罢将委任状递给军师。

不一会儿，军师回来还了委任状，说大当家的有话，他不会和冤家坐一桌上吃饭，送客。

胡斌很失望，他十分不解，整个程序一环扣一环，难道是哪道环节出了问题？凝神细想，从军师回话冤家之说，可能他已知道解司令是他的冤家，也有可能是自己的把戏被他看破，愈发后悔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看一切希望均落空，心如刀绞。恼火地警告，既然大当家的已经知道事情的经纬，那就请军师传个话，拒绝纵队收编，不会有好下场。

他去见谢司令，自然将收编未成之责任推得一干而尽。说什么土匪已得知解司令是一直追缉他的谢团长，他放不下往日恩仇。给他中校，他不屑一顾，看他傲慢地样子，要跟长官平起平坐。

解司令听罢，先是一怔，随后笑道：“你说的是悍匪姚大海？他咋流窜到广县境内？怪不得查无踪影呢。你有没有跟他讲清楚，此一时，彼一时，他是否晓得我之抗日主张？外寇犯我中华，国人都应摒弃前嫌，往日旧账都扔到一边，调转枪口抵御外晦。他接不接受改编，抑或他接受游击队改编，我都无所谓。毕竟都是中国人的抵抗武装。我最担心他会投靠日本人。你去请参谋长。”

sd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