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肖阳觉得时光对独山魂概括的虽简单，却不无道理。问：“现在有各种声音，以种种借口消极抗战或退缩，你怎么看？”

时光想了一下答道：“老郝说过，‘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国破家亡，没有国，家安在？以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推辞保家卫国的人，不是华夏子孙。”

“好！我想知道你对我的评价。”肖阳很想听听他对自己的看法。

时光应了他刚才对自己的评价，说：“你呀，自命清高，一副孤老相。快三十的人，一事无成。外表光飘，内心颓废。打仗可以，嘴功了得。总之，你是个很有本事的军人，优点多的数不过来，缺点虽少，却很严重。”

肖阳惊讶后抢答：“说我‘一根筋’是不是？这是个中性词，褒贬不一，我无所谓。‘一根筋’者，执著忠诚也。我走之前还有问题问你，能如实回答吗？”

时光心里已经失望的一塌糊涂，真感觉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没好气地说:：“有屁放！”

“客气一点行不行？你现在是不是还旧情难忘，内心深处还惦记着晴子？”

“不要胡扯，她在我眼里，只是朋友家一个顽皮的小妹妹，我也不知她哪根筋出了毛病。我看她很像你妹妹，都是‘一根筋’。”

肖阳不置可否道：“好，第二个问题。你认识曾子萍比我早，她也对你一见倾心。你讲实话，重逢后，有没有打过她的主意？”

时光甩头说，周长庚说肖长官内秀，看来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肖阳不依不饶地说，败絮就败絮，大家都不要装正人君子，请正面回答问题。

“你认为呢？我要喜欢她，会放她走吗？但我真心真意地敬佩她，真是个‘壮士’，巾帼英雄。为游击队采购布匹深入虎穴，毫无惧色；营救战友，连自己黄花闺女的名声都能舍弃，真让我刮目相看。”

肖阳还想问自己最心疼的问题，踌躇一会打消了念头。他不能触及自己心里最软的地方。继续调侃道：“我替你算了一下，除了晴子，几个女人都跟你有感情纠葛，我看你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个头高一点，咋就这么吸引女人呢？春兰想着法子要跟你凑合，曾子萍死心踏地要跟你一起战斗，夏静茹为报你救命之恩而来，听说她曾跟你讲过，只要你需要她……不说了，天黑了，走了。”拍拍屁股起身。

“慢！你审问我，我也要审审你。我也有两个问题要问你，必须回答！”时光想起上山时的想法，看他酒也差不多了，正是让他给自己解惑的时候，拉他重新坐下。直截了当地问他有没有喜欢过曾子萍。

肖阳低头沉默一会，反问：“你刚才说了她不少优点，她还有一个优点你没说。她生性要强，性格倔犟，祈盼铿锵激越的生活。我的优点，正如你所言，下药前允许考虑，下药后不带反悔。我心中的家庭，必须是夫唱妇随。跟她在一起，最终会妇唱夫随。两个优点突出的在一起，便是两个一根筋拧在了一起，便是两股道上跑的车。一言以蔽之，性格差异大，我相信直觉。”他想起即将跟自己心中的恋人告别，一股苦涩的心情涌上心头。

时光认为他所言可信，卢燕属小家碧玉，正是他描述的那种贤妻良母型。接着坦陈自己对军统没好印象，老郑说的徐亚东对老邢之事，他至今如梗在喉。救朱少波之前，心里也曾犹豫过。最后理智战胜了情感！但他感觉，肖长官对军统好像也不咋地，何故？

肖阳酒后的脸在燃烧，心中再次承受着煎熬。为掩饰自己的情绪，故意注视着眼前摇曳多姿的竹叶。沉默少许说，他不愿谈这事，一提就揪心！

时光默不作声，知道他要开口了。

二

果然，肖阳说，他有个姐姐比他大六岁。中学毕业为抗婚考了大学，后留在武汉一所大学教音乐。他是受姐姐的影响，上了武汉军校，那年他十八岁。在军校时有三个好朋友，两个是同宿舍同学，一个叫徐亚东，另一个叫陈峰，还有一个是军校的郑教官。常在一起讨论孙中山的三民主义。

陈峰生性活泼，兴趣广泛，善交各路朋友。徐亚东则沉默寡言，自己也喜欢安静，参加外面的活动，都是陈峰撺掇，彼此学习成绩都排在前列。郑教官为人和蔼，很健谈，三人经常去他那儿，聆听他对时事的见解。

毕业的那一年，陈峰处了女朋友，是他姐姐学校的。有一天晚上，陈峰拉他和徐亚东一道去姐姐的学校，见他女朋友。在一个教室门口，见到了他的女朋友，人很漂亮，看上去也很活泼。让他意外的是，教室里不仅有他姐姐，还有郑教官。

一个月之后，便发生了陈峰打徐亚东之事。听陈峰说，徐亚东色胆包天，纠缠她的女朋友。六月下旬的一天晚上，他刚回校，发现校门口军警林立，便衣乱窜。一打听方知是清共，据说郑教官和陈峰的名字都在列。接着陈峰被便衣押下楼，却没见到郑教官。他忽然想到姐姐和陈峰的女朋友，赶到姐姐宿舍，正好姐姐和陈峰女朋友一道回宿舍。他将自己学校发生的事告诉了她，姐姐若无其事地让陈峰女朋友先走，也让他赶快回校。

他回校后，听说陈峰已被带走，没抓到郑教官。徐亚东靠在床上两眼看着天花板愣神。见他回来，问他去哪儿了？他兴奋地说发现学校情况不对，就去姐姐学校，将军校发生的事告诉了姐姐。徐亚东追问，姐姐知道后有没有逃走？他说姐姐镇定自若。徐亚东赞他干了一件好事。

次日一大早，他莫名其妙地被便衣铐上，蹲在边上的还有徐亚东。他和徐亚东关在同一监房，警方提审他时就一个问题，当天晚上通知姐姐时，姐姐有没有告诉他去哪儿了？他自然回答不知道。徐亚东被提审的次数比他多，每次回来都是遍体鳞伤，但看上去，他很坚强。徐亚东安慰说，他姐姐当天晚上就逃了，安定后会给他报平安的。到时请跟他说一声，也好让他放心。又说陈峰的女朋友，为了通知其他人逃走，自己被捕了，你说傻不傻？她和陈峰已被确认是共党，现在警方正在劝写自白书，只要自白了就可以回校。咱俩不是共党，肯定会放了咱们。次日，他俩果然被释放。姐姐也从此失踪了。

他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接着说，后来徐亚东分到中央军。同乡告诉他，徐亚东在军校曾暗中告密，协助政府破获了共党组织，受到嘉奖。他听后大吃一惊，感觉自己被愚弄了。后来看到许多有志之士死在军统手里，心中纠结、愤懑！那些被称作共党的人，有的是他的同学，有些是自己的战友，为人处事都很踏实，很受他尊敬。见他们一个个被害，自感无力回天。又知道军统的触角无处不在，只好尽量谨言慎行。想不到从西到东，又在这儿遇上了他，这个世界真的太小了。现在提到他，就像梦魇，就会想起同学陈峰和亡命天涯的姐姐！

时光问徐亚东后来的去向，肖阳说具体他也不清楚，听说民国二十四年冬去了日本学习，不知他什么时候到了芜湖。

时光又问那个郑教官和他姐姐叫什么？肖阳说教官叫郑钧，姐姐叫肖月。

时光惊呀说，这个世界真的太小了！郑钧就是常跟他提起的郑书记，六年前在杭州从事地下工作，今年元旦还为毒气弹专门来过独山村。

肖阳愣住了，稍后释然地问：“照你这么说，郑教官很安全？那我姐姐呢？有没有听他提起过？

时光回想了一下摇头，然后说：“我估计你姐姐是安全的，武汉都未抓到她，出了武汉就更安全了。”

肖阳起身拎着他的衣领责问，郑教官来独山村，为何不跟他说一声？

时光反问他为何有话闷着，早说了不就没遗憾了吗。早晓得有这样的事，就不会请他去四方村抓猪头。

二人先是怒目相视，继而又哈哈大笑。相互搀扶着下山，肖阳问：“我看你近期一心扑在毒气弹中转站上，为何这么上心？”

时光说：“我奇怪你为何问这样的问题，只要是个中国人，哪个不想炸掉它？我是不想发生在本地的惨剧再发生。我一闭眼，悲惨的画面就迎面扑来。老郑说鬼子要攻打武汉，至少五千箱毒气弹要用在战场上，那要死多少人啊。我已经在党了，党的命令要不折不扣执行。我从小肩上担负着拯救生命的使命，我家几代人救活得人也没这次死的人多。不炸掉它，我寝食难安。”

“川军阻击战打的很悲壮，也很窝囊。本想分手前，兄弟携手炸掉鬼子毒气弹中转站，打个胜仗出一口恶气。现在看来，不可能了，真遗憾呐！”

三

苏鹃背着电台来开会，见人还未到，问时光，昨晚两人山顶喝酒谈啥了？

时光将肖阳谈话部分内容和对“独山魂”的交谈内容据实相告。

苏鹃点头道：“你二人想的都一样，对‘独山魂’的认识都很到位，这是游击队的精神财富，很宝贵。”问时光是否知道肖阳吟的谁的诗？

时光说是曹操。她点头，问他是如何回应的？

时光笑答，他提老杜，不就是喝酒么，他连喝三大口。

苏鹃忍不住噗嗤一笑，说肖阳吟的是曹操的《短歌行》，大意是曹操当政渴望招揽人才，肖阳是借诗言志，打哑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