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嘴上说不去,心里恨不能一脚将他踢上独山顶。他想,去独山顶也好,老子醉死你个龟儿子。他准备灌醉他,再骂他个祖宗八代,以消心中火山一样的愤懑。他对肖阳要死要活地归队很不理解,对他还有很多情况不清楚。要“一根筋”打开话匣子,必须灌他酒,一人一瓶。
二人盘坐山巅,放眼望去,浩荡长空云蒸霞蔚,绵延的山麓,在一片绚丽的霞光里,透出冷峻的轮廓。轻柔的炊烟,在暮色的雾霭中冉冉升起。
时光掩饰不住地沮丧,此时的大好风光在他眼里已黯然失色。开瓶灌了一口,又禁不住地低头叹气。
肖阳问他沉闷不语,想必是离愁别绪?都是好兄弟,没必要摆脸子,愁眉苦脸,生离死别似的。
时光瞥他一眼挖苦说:“回家了,带老子好好干啊。争取蜕变个“大军阀”!
“别胡扯!如说家,游击队便是我的家。但兄弟你应该明白,军命难违,抗命不尊我做不到。唯庆幸又能继续为‘三民主义’奋斗。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放心吧,我们是兄弟,我绝不会干兄弟阋墙之事!”
“这我信,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不过,听说你们是‘攘外必先安内’啊!”时光不失时机地接着挖苦道。
肖阳明白他的担心不是多余的,他不愿在这即将分别之时,谈论如此对立的话题。问他是否知道,他现在想什么?
“川味火锅加美酒,人生得意须尽欢啊。”
“得意个球!”肖阳神情严肃地看向对面的群山,说:“荣辱得失对我来说,已无关紧要。值此山河破碎之际,理当精忠报国才是。人生总在得失之间度过,该来的会来,该走的会走。正所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送兄弟一句,得之坦然,失之淡然,争其必然,顺其自然。往事如梦,伤心潮涌。大家不如留的安心,走的畅快。宋人秦少游曾言,‘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比喻虽欠妥,却是情景再现。”
时光听他夸夸其谈插不上嘴,又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两瓶碰一下,咕噜一口。正好苏娟的花生米也送到。
肖阳嚼着花生,抹抹嘴,静静地远眺一会,忽而吟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天下归心。”
时光呆呆地看着他手舞足蹈,听到“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连灌几大口。抓一把花生塞嘴里,口齿不清地问:“你刚才念叨的乌鹊,是不是乌鸦?我俩在一起几十天,我被你骂了几十天。真不简单,骂人还带典故。”
肖阳顿了一下,答道:“我抬举你,你还不承情,不识好人心。知道么,乌鹊是一种很有本事的神鸟。”
“这么说,你喊我‘乌鹊重生’是抬举我?哄三岁小孩差不多。”
“那你认为呢?反正我没骂你的意思。”肖阳反问,接着略带遗憾地感叹,相处时间不长,却感觉对人生大彻大悟,冥冥之中感觉越走心里越亮堂,这是从军至今从未有过的感觉。
“我知道。”时光看他眼神越说越亮,问他内心是不是正在“凤凰重生”?
肖阳沉默一会说:“那叫‘凤凰涅磐’。你对我如此高的评价,是不是又想拯救我?”
时光说自己愚钝,哪有本事拯救别人?聪明人都是自己拯救自己。
肖阳狡黠地说:“我看出来了,你拯救晴子没成功,曾子萍被你拯飞了,周长庚算你成功一半,又来拯救我了?”
八
微风荡漾,群山如画。章小月在山腰练歌:
风在呼唤,云在鸟瞰。
在此相见,时遇国难。
这样的安排可是前世缘?……
肖阳此刻心潮澎湃,似有所悟地说:“老董歌词写的好!经历虽短,想来不免感慨。当初对老兄变着法子强留很恼火,后来知道徐亚东的意思,我反而不想走了。总觉得,好不容易到了一片新天地,自己还没好好地享受。没想到一晃就是一个多月。我估计,上峰所谓重建游击武装,还是要我们留在这一带打游击。我想好了,我哪个地方都不去了,就在这儿和游击队一起打鬼子。正所谓“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兄弟,如果我牺牲了,请你将埋在这山岗上,让这青青的翠竹陪伴着。头朝西,让我继续思念家乡;脚朝东,老子死也要将小鬼子踢回东洋。”
时光看着脸已微红的他劝道,别那么悲观,大家都要活着看到抗战胜利!说实话,这一个多月也多亏了有川军兄弟们在,游击队才如虎添翼!俗话说的好,打虎亲兄弟,兄弟携手,天下无敌!他被肖阳的感伤打动,已忘了来山顶的初衷。
肖阳坦陈:“我不留游击队,并没有半点嫌弃之意。说真的,有时也动过心,我只是不甘心。我为之奋斗的‘三民主义’不是说放,就能放得下的。”
“你就是个‘一根筋’!”时光无奈地摇头道:“看看你的‘三民主义’现在成啥样了,那个簿长官也在为之奋斗吗?醒醒吧!”喝一口酒,又说:“我能给人治病,咋就不能治好你‘一根筋’?我党怎么样,你应该心知肚明。我,一个没啥本事的郎中。老郝,还有老郑都变着法子留我。兄弟,说句真心话,开始我也跟你一样,没看上游击队,思思念念要找国军。现在想来真好笑。我党伟大啊,重视人才,爱护百姓。我现在感受很深,游击队打响抗战第一枪,只有一挺破旧机枪和几十杆老掉牙的杂乱步枪,子弹也不多。现在机枪除去国军带来的,就有三挺日式的,还有电台加小钢炮。再打下去,鬼子有的,游击队都会有。这说明什么?说明只要有了人,什么都可以办到。你是个能人,为何不找个适合自己的地方奔前程?我知道我想炮想疯了,但野炮和文武兼备的肖营长,如果任选一样,我不要炮。”
肖阳问:“你到这时还说这话,是不是还想再挣扎一下,感动我留下来?我晓得你在我身上下了不少功夫。告诉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想和使命,我是不会轻易放弃“三民主义”的。
时光冷冷地看着他,嘀咕,肖大营长如能轻易放弃自己的主义,就不是“一根筋”了。
肖阳沉默了一会,说:“我们也相处一段时间了,想听听我对你的评价么?”
时光沉默,他很矛盾,既想听他对自己的评价,又担心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还是不由自主的点头。
“你自命不凡,一副市侩相。三十好几的人了,看似成熟,实质幼稚。医道精湛,从政弱智。当然,你优点还是蛮多的,人很率真睿智,没参加过战斗,却能无师自通。对待朋友还行,笼络人心比我厉害。连我的士兵都说,一个郎中,居然一个礼拜当了游击队的家,一个多月的时间,成了游击队的灵魂人物。我很羡慕你,作为指挥官,都想所部以自己的意志为意志,这一点你做到了。我似乎感觉到游击队蕴藏着一种精神:穷不怕苦,战不畏死,同仇敌忾,不屈不挠。”
时光静静的听着,他没想到一贯喜欢冷嘲热讽的肖阳会对自己,对游击队有这么高的评价。客气道:“想不到你给我贡献出一套领兵打仗的理论。其实,你的部下又何尝不是呢?你肖阳不走,你的部下唯你马首是瞻。游击队环境艰苦,我们不也同甘共苦吗?你刚才说我是游击队的灵魂人物,我很惊讶。你讲的这种精神,我来之前就有的呀,怎能归功于我呢?现在我晓得了,这种精神就是政委讲的党魂、民族魂,我就是看到了这种精神可以给老百姓带来希望,才动心的,谢谢你的总结。”
“你那天在训练小结会上的演讲,极为精彩,将游击队精神,总结成‘独山魂’,恰如其分。魂者,精气神也。你看这独山,倚横山拔地而起,历经风霜雪雨,厚重巍峨,坚韧不拔,满山葱茏,它是有生命、有魂魄的。我感觉,游击队之精神,承载了独山之魂。”
时光总算领教了肖阳的文采,很是佩服的说:“老实说,我那天是一激动,脱口而出。老郝跟我解释了军魂的含义,苏政委又提到‘特色’二字,我想起了一句俗话: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什么叫民族魂?我认为,不管是什么民族,也不管各自是什么身份,都热爱自己的祖国。团结一致,共同对付侵略者,这就是民族魂。川军兄弟和游击队并肩作战,携手共赴国难就是我们民族魂最大的特色。独山魂,是我们用鲜血凝聚而成,少了任何一方都不完整。”
肖阳有些激动,他没想到浑球竟有这样的想法和胸怀,稍作考虑道:“你要这样说,我在训练上花的心血就值了。我和长庚都纳闷,看看你的队员,真没几个上相的。但训练起来,那种拼命精神很嚇人,个个怒目圆睁,咬牙切齿,喊杀声是从丹田迸发出来的。几十个年轻人夜里还偷着练。拼命啊!”慨叹一会又说:“独山魂是我们兄弟团结抗日的精神象征,我们共擎这面旗子,一定会所向披靡,克敌制胜。你应该跟政委讲,将‘独山魂’的内容全面总结界定一下。”
“这是文人的事,我担心一文乎起来,‘独山魂’就变味了,还是不啰嗦的好。各人心中有个自己理解的独山魂最好。我心中的‘独山魂’就一句话:只要是侵略者,老子二话不说,喊兄弟一道,打他回娘家!”
(下一章:收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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