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雪后的天还是不阴不阳,阴风凌厉。三寸厚的积雪踏上去发着咔嚓咔嚓的响声,除了劳工队伍偶尔的咳嗽声,一切显得荒芜、肃杀。来到青山岭山顶,环顾四野,大地素裹,苍天茫茫。起伏的山巅白雪皑皑,乌云乱渡。
肖阳追上时光,拉他到避风处,问:“浑球,你这次浑的可以呀,我到现在还有问题没想通。知道我现在是啥想法么?我怕被混球卖了,还帮人背大洋。你得给我说清楚。
时光说:“不要烦我好不好?事情已过去了,再提还有啥意思?你不是已断言,纯属瞎猫碰到死老鼠么?我也这么认为,咱现在没什么可说的,江郎才尽了。”说罢准备要动身。
肖阳看他卖乖,按住他说:“你今天不给我说清楚,哪儿都不准去,就在这儿给我喝西北风。”
时光挣扎一下没挣脱,叹口气说:“你这样死缠烂打干什么,你大教头如此聪明,啥事能瞒的了你呀?也罢,看在兄弟情份上,说就说。给我点根烟。”
肖阳愣愣地盯着他,说:“谱摆的可以,谁叫我好奇呢,就依你。”将点着的烟递过去,见他猛吸一口,却像断气似的,翻着白眼,很长时间没出气,急忙问:“哎哎,你吸进去的烟哪儿去了?不会从屁眼溜了吧?就几句话,用得着你吞烟自杀?”
时光这才轻轻吐一口,一条青烟宛如游龙窜出洞,又清逸地直冲云霄。他咳嗽一声说:“还是那句话,救人行动之核心,能保密最重要。这次值得庆幸的,是保密工作做的好,谢谢各位的理解与支持。”
“你还好意思说,不就想要大家尊你为王,听你发号施令么?你应该相信你的兄弟和战友。知道吗?关键时刻能救你性命的,是你的战友和兄弟。你再保密,不能将所有事情装自己肚子里吧?你的小瘪肚能装得下整个战场?不要告诉我,你宰相肚里能撑船。”肖阳听他这样说,不提不气地回怼他。
“那我就说说吧,不准再讽刺挖苦我。山里人孤陋寡闻,没见过世面。我的一些雕虫小技,在你大教头面前,不值一提。”
“不要再废话,你到底说不说?”肖阳不耐烦地闭眼嚷道。
时光看调侃的差不多了,问他想要知道些什么?
“本教头问啥,你就答啥。回答本教头的问话,不准避重就轻,更不能不着边际糊弄人。我问你,你是如何断定关押地点的?”
时光想了想说:“老沈送儿子来游击队治枪伤提醒了我。在老沈家曾提到过六间平房,当时认为六间房分三家,还隔了院墙,住不了那么多人。老沈儿子被院内鬼子打伤,说明鬼子平房里有怕人看见的秘密,这个判断又让我重新思考平房的可能性。原先估计住不下,是考虑人睡觉躺着的。日本人不拿中国人当人,只要打通隔墙,全坐着,还绰绰有余。”
肖阳问:“你让余副队长跟老沈去祠堂时,是不是还未发现祠堂关押之人有问题?”
“讲真话,小林能想到用祠堂来混淆视听这一招,确实很聪明。但他遇上我,就弄巧成拙了。老沈看见侦缉队押人进祠堂,当时我真以为小林分开关押。但总感觉招摇过市,分开关押不是他的性格。小林生性谨慎,有追求完美之性格。就像玩牌九,他总要当庄稼,只想通吃,不要通赔。有吃有赔,他都不高兴。一言以蔽之,他想赌,又输不起。石头回来一说城里观察的情况,我就清楚了。祠堂岗哨直接在桶里拿吃的,说明祠堂里关押之人,跟岗哨一个待遇。结合老沈对祠堂里关押之人的描述,我越发感觉蹊跷。老沈是本地人,官话、本地土语他都懂,而他没听懂,有可能是日本人。人命关天的事,必须弄清楚才能下手。我让余副队长带人跟老沈从暗道去祠堂,再去辨别一下祠堂里关押的是不是鬼子。若是,炸他娘的。
“我再问你,地点有了答案,当时你是怎样的思路?这是我想弄清楚的重点。你的一些做法令人费解。不瞒你说,我认为你的思路有些紊乱,还真有点瞎猫碰上死老鼠的味道。”肖阳边问边激将。
“这次营救劳工的难度,我不赘说。我考虑,既要救人,又要保证安全,确实棘手。救出劳工,只能回独山村。小林要知道游击队劫了人,无论是为任务,或为面子,都会紧追不放,乃至炸平村庄。我就想了个张冠李戴的办法。其一,我告诉他,是国军独立营要救人。他要知道人是独立营救的,不敢追太远。但问题又来了,在他潜意识里,只有游击队会救人,单说国军去救人,他不会信。即使信,也会防止游击队再插一杠子。我将游击队、国军和土匪三家大联合的意思告知他,还给他分了主次:独立营为主,游击队和土匪配合。听老郝讲,鬼子对国军的排兵布阵的手法,早就掌握的一清二楚。小林跟游击队死磕了几十天,对游击队也应该有点心数。甚至已经晓得了他朋友时桑干了队长。他晓得我被逼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为让他如临其境,进一步验证他的自以为是,我故意透露国军和游击队救人方法不一样。加入你跟小林说,国军独立营进城抢人,他根本不会信,原因我就不解释了,你应该懂。要说游击队不想进城抢人,他也不信。他晓得游击队打仗没章法,他最担心的是游击队进城救人。我帮他下决心,给他两个路数,国军要在途中劫人,游击队要进城抢人,这两个打法都符合国军和游击队各自的特性,他肯定也这样判断,这就让他左右为难。当然,途中劫人他不怕,即使人被救走,责任也不归他。他最怕的是,人没点验就被劫走,全是他的责任。你说他会关心哪个?最后,我告诉他,游击队的打法已被国军否决了。听说游击队做不了主,他就会松弛下来。我烧竹篱笆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被发现,就不会费那工夫。土匪去打孟家村,是想分散他的精力,顺便试探一下鬼子驻军孟家村到底在干什么。”
肖阳微微点头,说:“我怎么感觉救人行动,是你朋友之间在斗法?是你两个人的战争?接下来我懂了。你放游击队半天假,是想不动声色地暗集结,瞒过村里的耳目。”
时光点头,说:“游击队最头痛的,是至今还没挖出奸细。祠山殿的行动失败教训了我。我就想,无论你方案如何完美,有双眼睛盯着你,啥事都做不成。这才想出瞒天过海之计。这么多人行动,傻子都会发现有问题。所以这就是我昨天跟“猿猴”谈话后,通知游击队放假之原因。暗中让队员以探亲为名去预定地点集中。让陈家财晚上去笠帽顶,先通知‘猿猴’,国军没有同意游击队意见,还是执行国军六号上午在途中伏击的计划。我跟‘猿猴’透露的重点,是告诉小林,游击队五号凌晨行动。小林肯定也是这样估计的,他知道我一定会进城抢人,得悉后不会怀疑。但国军没听游击队的意见,他会更加坚信国军劫人时间在六号上午。咱跟小林没玩阴的,说五号凌晨,就是五号凌晨,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肖阳又问:“你真怀疑‘猿猴’是鬼子卧底?我们假设一下,如他不是,你这不是拿弟兄们性命开玩笑么?”
时光笑笑说:“还记得上回你和余副队长及朱少波演的那出戏么?吴大头已被枪毙,当时就我们几个在场,不是他,还能是谁?我看他是鬼子卧底,已经八九不离十了。下一步就等着抓证据了。即使你的假设能成立,真不是他,那卧底还在独山村,同样也能达到目的。只是有一事我没想明白,劳工都快出城了,西街忽然响了一枪,不知是哪个干的?难道卧底参加了救人行动?”
肖阳点头又摇头,分析说:“我估计卧底不会参加行动,能渗透到游击队很不容易,为了百十个劳工暴露身份,划不来。这次不少新兵参加了行动,惶恐之中,枪走火也正常。我给你指条路,回去查一下,哪些人没有参加行动?谁的枪走了火,就有答案。如怀疑劳工队伍有卧底也好办,回去逐个问话,不是本地口音的抓起来。
时光摇头说,此地确有不少跑反的外地难民,光凭口音证据不足!他考虑回独山村两条道已被封锁,叮嘱余南带劳工从青山岭直插十字路口进山,尽量走树林,不能暴露劳工去了独山村。
余南山牢骚说,这么绕道干什么?干脆就在阳山坳打他一个伏击,不更好?郎中弟弟真怕鬼子?
时光恼道:“真打起来,游击队不是鬼子的对手。还有这么多劳工安全咋办?你先带他们去,独山村汇合。”
二
余南山带劳工队伍翻越青山岭,正准备下山道。打前站的队员报告,山下山道有鬼子岗哨,还拉着铁丝网。他横竖想不明白,上次扛军火去葫芦洞,曾遇见鬼子在青山岭,当时他认可了肖阳的分析。现在鬼子不但没撤,还加了铁丝网,这是为何?从青山岭回去的路已被堵死,决定带队伍辗转至东边山头下阳山驿道。他想,鬼子伪军在东山口拦截,绝对不会想到游击队已经绕到他们背后。他知道郎中弟弟的担心不是多余的,阳山驿道暴露了劳工踪迹,鬼子肯定会不要命的追击。准备从十字路绕点道,做出向宁县转移的假象,过了小河就可穿插至上次救苏娟的路上。只要劳工安全,多跑点路也值得。
时光得知他想法,无奈地提醒,这条道靠近独立营的防区。侯营长已经有话在先,路上一定要小心,不要又被独立营截了胡。
余南山信誓旦旦的保证,他是福将,哪次重要任务没有圆满完成?他保证将劳工一个不少带回去。但事情超出了他的想象。到了河边命大家涉水过河,劳工们都喊冷,不肯下水。他怕夜长梦多,只好带队伍多跑几里去河上桥。接近桥头,又出现了意外。
余南山发现桥对面全是国军,个个如临大敌。看上去国军早就知道劳工要过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军官立在桥头喊:“游击队擅闯国军防区,破坏国共合作,全部拿下。”
余南山鼻子都气歪了,上前争辩道:“牛逼个啥?县城也是你们的防区,鬼子横行霸道,你们为何不去显威风?这是中国的土地,国军能走,游击队就不能走?同志们上桥!只要国军开第一枪,自卫还击!”
对峙双方顿时枪栓拉的哗哗响。国军阵地亮出重机枪和迫击炮。军官得意地喊:“长官有令,除非留下劳工。否则,谁敢擅自上桥,就地正法!”
三
余南山看箭在弦上,退下去没脸面,冲过去要火拼。正在危急之际。游击队队伍中一队员边走边喊:“哥哥,游击队被鬼子追杀,只是路过一下。你们为何阻拦?你不是说,中国人不打中国人吗?”
桥头的军官是队员迟春财哥哥迟春宝。迟春财上次无意透露青年参军之事,被哥哥带队拦截,深感愧疚。他估计昨天下午跟父亲说起劳工之事,又被刚回去的哥哥得知,故而挺身而出。
余南山见状喊:原来是迟连长,咱都是乡里乡亲的,为何非要刀枪相见?双方打起来,日本人肯定高兴。”
桥上的迟春宝正在犹豫,又一军官老气横秋地上桥喊:“长官部有令,留下劳工,回去,否则格杀勿论。”
余南山心里刚平和的心情,又”噌&39;一下窜出火来,他就是不信这个邪,招呼劳工退后隐蔽,游击队准备战斗。如他被打死,游击队不要客气,朝死里打。他拎着集束手榴弹,独自向桥上走去。让大家感觉到壮士般得威武。心里说,老子不是不怕死,本道已经跟郎中弟弟拍过胸。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为了保护劳工,本道豁出去了。谅你也不敢背上破坏抗战大局的罪名。越想越来精神,越走,步子越雄壮,颇有壮士一去不复返之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