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绰不打听嵇康剑的事情,那是他懂得遵循天道。
谢安不打听嵇康剑的事情,那是他懂得人情世故。
王羲之不打听嵇康剑的事情,纯属是因为他根本就顾不上。
树林里一别,已经过去好些日子了。王羲之还在想方设法向郗璿解释,证明自己不是随便跟女人厮混的登徒浪子。当然,他并不是忘记了大白鹅讲过的“女人一旦被人退婚,那她情郎就是世间人品最差最恶毒之人”的道理,而是有些情不自禁,甚至有些发狂。
白天的时候,他正练着字,毛笔底下忽然就出现了郗鉴那张俏丽的面庞。
晚上他借着月色偷偷练剑,练着练着,天边的月就变成了美人的影。
等到睡在床上,他不但严重失眠,翻来覆去得睡不着,还总是胡思乱想……一直想到自己面红耳赤。“不行,我不能让郗璿误会我,我要和她说清楚!”每每到了这个时候,他就突然坐了起来,披头散发,敞着衣服,大半夜的,要往郗家冲。
“老王,求放过,我已经好些日子没睡过安稳觉了……”
卧在床边的大白鹅看在眼里,立刻哀求了起来。说实话,它已经尽力了。刚开始的时候,它还苦口婆心地劝过王羲之,告诉他无论他怎么解释,只要他跟郗璿悔婚,那他在郗璿心中就不可能是个好人。王羲之当然懂这个道理。大白鹅刚劝完,他还能冷静片刻,可是没过多久,他就又疯了。好像给郗璿解释清楚,证明自己的人品没有瑕疵,已经成了他活着的意义。
“哎,人和动物有什么分别呢,一到春天都是一个熊样!”
大白鹅摇头叹息,慢慢地也就懒得劝了。反正王羲之也很难见到郗璿,而且,即使见到郗璿,人家也懒得搭理他。就由着他折腾去吧,兴许到了夏天就好了?大白鹅自我安慰说。
郗璿确实在有意躲着王羲之。对于王羲之人品的怀疑是一方面,主动成全那个夤夜出现的红衣女子是另一方面。为了避免见到王羲之,郗璿甚至连自家的那处溪畔别院都不去了。
可她还是避免不了王羲之的骚扰。为了见到郗璿,王羲之在溪畔别院蹲守了几天后,开始有事没事就往郗家跑。今天给郗璿的父亲郗鉴看看他新写的诗,明天又让郗鉴品鉴他刚刚临摹的书法作品,过几天又声称自己学会了一门乐器……总之,王羲之无所不用其极,找出种种借口出入郗家,说是请教郗鉴,其实是想借机“偶然”遇到郗璿,跟她解释两句。
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郗璿早就看穿了王羲之的心思,根本就不给他任何机会。但是,她的父亲郗鉴,却在频繁接触中,对王羲之加深了了解,逐渐发自真心地欣赏起了他的才华,认为他是整个大晋朝野不可多得的人才。
于是在太宁三年(325年),也就是王羲之和郗璿订婚两年后,他二十二岁那年的一个春日午后,郗鉴欣赏完王羲之的书法作品,并没有像过去两年那样,带着欣赏的笑意,夸赞他几句,然后,暗中冲他摇摇头,示意他郗璿还是不愿意见他,而是关上了书房的门,安排王羲之坐了下来。“逸少,两年了,下定决心了吗?”郗鉴收起笑,望着王羲之问。
“什么?”王羲之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虽然王中书没有来我家说过,但是你要悔婚的事情,整个建康的人都知道了。”郗鉴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老夫之所以两年没提这件事,就是想给你思考的时间,现在整整两年过去了,你下定决心了吗?要不要悔了这门亲事?”
“这,这……”王羲之的脸顿时红了。
原来这两年里郗鉴并不是不知情,而是什么都知道,却没有表露出来。
“老夫很清楚当初你的顾虑是什么,是不是担心夹在我和你小堂伯父中间左右为难啊?”郗鉴看着王羲之的脑袋一点点耷拉了下去,语重心长地说:“如今你小堂伯父已死,你顾虑的事情已经不存在了,好好想一想,我家女儿究竟如何,你对她……”
说到这里,郗鉴果断收住话头,嘴角浮起笑,端起茶碗喝起了茶水。
太宁二年(324年)六月,王敦病重,急于谋朝篡位,在控制住京畿地区后,又任命左司马温峤担任丹阳尹,企图借此监视朝廷动静。没想到温峤刚刚赴任就临阵倒戈,不仅投靠了朝廷,还将王敦的全盘计划、兵力部署,以及他的病情全部报给了皇帝司马绍。司马绍从登基到现在,等的就是这样的机会,当即拍板决定集结江南兵力讨伐王敦。由于对王敦一方了如指掌,司马绍用了不到一个月时间,就彻底清除了反叛势力。当年七月,钱凤兵败被杀,王敦虽然病死姑孰军府,脑袋却被人砍下,悬挂在了建康城南,朱雀桥上示众……
值得一提的是,在“王敦之乱”中,琅琊王家与王敦平辈诸兄弟中,王导、王彬、王舒、王棱等人早就看破了王敦的狼子野心,大都或明或暗地反对他,王棱甚至还因为公开反对,被王敦暗杀了。正因为这些正直之士的存在,琅琊王家在这场动乱中,并没有受到多大影响。
“王与马,共天下”这句话仍旧在江南引为佳话,广泛流传着。
琅琊王家的家族势力、影响力与昔日相比有增无减,王家仍是江南第一大家族。
王羲之回想着最近两年的人事沉浮,心情异常复杂。不过,他在这些人事沉浮中,还看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做人不要违背自己的本心。说实话,正是因为王导、王彬等人坚持自己的本心,坚守了为人臣子的底线,王家才得以在天大的祸乱中,保全了下来。
“两年了,我发现我根本放不下郗璿,最早的时候,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还以为自己只是不想让她误会,现在我明白了,我那是喜欢她,想让她成为我的妻。”
王羲之喃喃地说,耷拉的脑袋慢慢抬了起来。
他望着郗鉴,很认真地说:“郗尚书,我错了,我当初不该那样,要不然我们两个早该完婚了,白白蹉跎了这两年光阴……”
“哗啦!”
王羲之的话还没说完,书房外突然传来一声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