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脆响是春梅由于受惊,失手掉落手中的茶盏引起的。
但是,在门外受惊的人并非只有她一个,还有小姐郗璿。
事实上,春梅端着茶碗在书房外偷听王羲之和郗鉴的谈话,除了满足好奇心,最主要的还是给郗璿打掩护。现在掩护失败,两人即将暴露,春梅顿时慌了。
“小姐,小姐……”她不住地看郗璿,希望一向聪慧的郗璿能想出对策。
谁知道郗璿面色微红,只是稍稍慌乱了片刻,便把双手伸向了书房的门扇。
“小姐,您这是?”春梅瞪大了眼睛。
“不用再躲他了。”郗璿推开了门扇。
突然听到脆响,紧接着书房的门就被推开了,书房里的郗鉴和王羲之同样很吃惊。郗璿走进书房后,望着吃惊的两个人,面色平静地说:“父亲,关于这门婚事,我想提个要求。”
“要求?”郗鉴下意识看了看王羲之,目光落在了女儿脸上:“你说。”
“那天晚上女儿确实看到一名红衣女子进他房间了,女儿的要求很简单,女儿想见见那女子,和她谈谈。”郗璿表情严肃,把自己的要求提了出来。
“还有这样的事?”郗鉴干笑了两声,转头望着王羲之问:“逸少,这事很难吗?”
王羲之没有回答郗鉴的问题,却望着郗璿说:“那天的情形你也看到了,绝对是有人故意设下的圈套,至于你说的那名女子,她是一名女刺客,趁着酒醉,想谋杀我。”
大约是担心郗璿不信,王羲之顿了顿,坦坦荡荡地说:“这事我家的鹅亲眼所见,谢安石、孙兴公两位兄长皆可以作证。”
“你家的鹅,你的两位兄长,哼!”郗璿嘴角浮起了嘲讽的笑。
“小姐不信吗?”王羲之激动地问了一句,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小姐不信,在下也没办法了,现在看来,那人之所以安排了个女刺客,还偏偏给你看见,为的就是今天,也罢,也罢……”说着话,王羲之望着郗鉴作了一个揖,转身就走。
“站住!这就放弃了吗?”郗鉴还没开口,郗璿先喊了一声。
听到郗璿的喊声,王羲之背着身,停下了脚步。
“你当我郗璿是什么人?瞎子,还是不讲理的刁蛮村姑?”郗璿望着王羲之的背影质问。不等王羲之说话,她又说:“过去两年你频频来我家,我虽然有意躲着,没有见你,但是你的字,你的诗,你的曲,你的点滴成长,你的心意我都看在眼里,古人烧玉也需三日之期,我看了你两年多,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有自己的判断……”
“可是,女儿你……”郗鉴表情尴尬,欲言又止。
“父亲不要误会,女儿之所以要在此时提出那样的要求,并非是想刁难他,而是想让他知道,他亏欠女儿的,还不了。”郗璿看了看父亲,一字一顿地说。
听到这话,郗鉴的表情不再尴尬,反而有几分难以言说的自豪。
“小姐的话,我,我全听进去了,欠你的,我用余下的日子还你,倘若这一世还不完,还有来世,我相信想还的话总能还完的。”丢下这句话,王羲之作势就要离开。
“逸少别走,你俩的婚事就这样吧,老夫还有正事要跟你说呢。”
郗鉴紧走两步追上王羲之,把他拉了回来,然后,巴巴地望着郗璿说:“女儿,你看,你的事情也说清了,能不能暂时回避一下,父亲想和逸少把没说的话说完。”
“记得来娶我。”郗璿似乎嘀咕了一句,径直走出了书房,还帮忙把书房的门给合上了。
功夫不大,院子里传来了春梅的夸赞声:“小姐,你刚才好飒好有性格啊!”
“逸少,你也看到了,小女就是这么一个直爽、单纯之人,有什么说什么,事情说清楚了也就过去了。”听着春梅的夸赞,郗鉴笑了笑,喝了口茶水,渐渐严肃了起来。“逸少啊,二十岁已然算是成年了,成年就该出仕了,可你却蹉跎了两年多,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事情不是明摆着嘛,我小堂伯父大权在握,一直打压着我啊!”王羲之心中暗想,嘴里却说:“晚辈才疏学浅,名望低微,整日里不是纵酒放歌,就是游山玩水,世上哪有人愿意保举我这样的闲散人啊,对于出仕我也思考过,兴许再历练几年就有机会了。”
“逸少,这……是你的真实想法吗?”郗鉴眼珠动了动,沉声问。
“至少是实情。”王羲之笑笑。郗鉴看在眼里,自然明白了他的心思。
“老夫听人说,你经常跟谢公议论朝政,自然对做官这事也有见地了,老夫想听你谈一谈,这为人臣子的怎么才能把官做好?”郗鉴忽然换了个话题,其实是在考察王羲之的见识。
“郗尚书见笑了,我哪里是在议论朝政,不过是聆听谢公的教诲罢了。”
王羲之先谦虚了一句,这才说:“以晚辈的拙见,这天下之官无非三种,‘散官’、‘干吏’、‘能臣’, ‘散官’以诸艺见长,除了拓宽君王的视野,广博其见识外,主要职责还在于端正风气,教化朝野,‘干吏’自然以能干见长,所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自然是以勇于任事,勤勉于政务为己任了,至于‘能臣’则需要有经略天下的抱负,治国安邦的才能,包藏寰宇八荒的心胸,还得经得住考验,于激流之中甘当柱石……”
“好!逸少,你这番议论真是鞭辟入里,发人深思啊!”郗鉴竖起了大拇指,笑盈盈地问:“如果让你出仕当官,你会怎么做呢?”
“晚辈会践行自己的拙见,端正我朝为官风气。”王羲之脱口而出。这是他“为天下立骨”的远大志向中包含的内容,也是他想了好久想明白的事情。当然,也是他的为官理想。
“好一句端正我朝为官风气!哈哈哈。”郗鉴仰头大笑,转头望着书房深处的朱漆屏风大喊:“世儒老弟,你听到了没有,这才是你们王家后辈中最优秀,最有抱负的一个!”
“世儒?这不是我三叔王彬嘛,他怎么会在这里?!”
王羲之吃惊不小,顿时尴尬到了极致。因为自己今天说过的所有话都被他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