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龙正午的住处离开前,他从灶房抓了一大把黄豆给我和钟叔,之后,我们几个就径直回到了寨子里。
上金牛寨的人看到巫师回来,纷纷迎了上来,他们对着龙正午一阵哭诉。龙正午心中愧疚万分,钟叔为了留住他在寨子里的威信,也没有将他撇下大家逃走的事情说出来。族长再三考虑,也没有将山鬼的来历和族人们说,他相信龙正午所说,是有人在幕后指使那些人做坏事,为了不破坏两族之间的关系,他选择了暂时沉默。后来在我们离开麻栗镇的那天,喝醉酒的龙正午流着眼泪,说如果知道山鬼是别人为了报复他引过来的,他打死也不会逃走。
老天似是知道这里昨晚发生了悲惨的事情,天快亮的时候,忽然落起瓢泼大雨。大雨如注,将昨晚地上的血迹冲的一干二净,却没能冲淡失去亲人和兄弟的上金牛债的人心中的哀伤。
龙正午回来了,超度亡魂的事情自然由他去做了。
我和钟叔来到吉普车旁时,胡警官和李警官总算是醒来了,坐在车上抽着香烟的他们见我们回来,赶紧下车迎了上来。金所长的左腿被寨子里的人帮忙包扎好了,正倒在座椅上呼呼大睡。我和钟叔上车的时候,他也没有醒来,想来是真的累了。
上车之后,钟叔问胡、李两位警官,问他们是如何昏迷的?他们各自回忆,说是趴在牛栏边找有眼泪的牛的时候,各自的肩头被人轻轻拍了一拍,俩人一回头,鼻子里嗅到了一股强烈的花香,之后俩人就失去了意识,跌倒在地,不省了人事。是谁迷晕他们的,那人又长什么样子,两人一问三不知。
“你们把这个含在嘴里。”
钟叔给俩人各递过去几颗黄豆,俩人一看,表情立刻就变了,道:“不会……不会中蛊了吧?”他们看着我和钟叔,但见我俩人神色凝重,只得小心翼翼地将黄豆放进了嘴里。
这是龙正午给我们教的辨别是否中蛊的简单方法。他说口含黄豆,如果几分钟之后,豆胀皮脱,则表明这人中了蛊毒;如果豆不胀,皮也不脱,则表明没有中蛊。胡、李俩人是这里的人,所以他们看到黄豆的第一眼就知道我和钟叔的意思。
钟叔也给我递了两颗,我茫然地看着他,他这才想到我已经中了金蚕蛊,忙将手缩回去,把黄豆抛到了自己嘴里。隔了一会儿,胡李二人面露苦色,将嘴里的黄豆取出,但见黄豆豆胀皮脱,俨然是已经中了蛊毒。我紧张地看向钟叔,待他从嘴里将黄豆吐出之后,我们三人齐齐望过去,但见黄豆原封原样,既不胀也不脱皮,终是长舒一口气。
“总算钟队长没有中蛊,要是大家都中了蛊,那我们这趟可算全军覆没了。”
我们几个等到天亮,大雨仍然不见有变小的趋势,钟叔愁眉苦脸,算着手里的日子,不禁为我感到担心。
龙正午将死去的族人法事做完后,我们就开始准备出发。车里的金所长兀自未醒,李警官去叫他的时候,叫了好久也不见醒。他伸手去摸对方的额头,发现金所长正发着高烧,钟叔解开他腿上的绷带,但见里面被山鬼咬到的伤口浮肿化脓,竟然已经感染,忙叫来族长,让他务必立刻找人将金所长送到就近的卫生所里去。
等族长安排的人将金所长背走,我们简单收拾一番,各自披上雨衣,开始往山里更深的地方出发了。出发之前,族长给我们带了好些干粮过来,叮嘱我们尽量吃自己的,还要当心被人下蛊。我们对族长周道的考量表示感谢,几人各自分上一些干粮,又撇了一根适手的木棍后,就开始登山了。
头顶漫天大雨,我们五人行进的速度却是一点也不慢。
龙正午走在最前面领路,钟叔背着步枪走在后面压阵,俩人如履平地,还大气都不喘一口。胡警官和李警官知道自己中了蛊,现在也是心急如焚,听说下蛊之人多半是枯木洞的人,他们俩只盼着能早些到那里,是以脚下的步子迈得又大又远。我受到了大家的特殊照顾,走在队伍的最中间,但其实这种山路于我而言,也是小菜一碟,秦岭山上那种寸草不生的悬崖峭壁我也能来去自如,更何况这树密草盛的原始森林。
一路上花香鸟语,偶尔打草惊蛇,看到一些不知名的蛇贴着靴子仓皇爬走,头皮就是一阵发麻。走了大半日,约莫快到中午的时候,天上的雨势终于开始减弱。
胡警官和李警官二人汗流浃背,早已气喘吁吁;龙正午虽然也累,但状态较之胡李俩人要好上许多;钟叔给三人各递上一支香烟,却没想到龙正午摆手不抽。钟叔不解,说他到了麻栗镇,看到的所有男人都要抽烟,且不是旱烟就是水烟,为啥他龙正午不抽烟呢?龙正午说他的师父,那位枯木洞的大巫师就是抽烟害了肺病死的。他听山下卫生所的人说,他师父患的多半是肺癌。他见钟叔的表情意味深长,以为钟叔又觉得自己怕死,便解释说自己不抽烟,是因为他师父在临终前,叮嘱他一定要戒烟,他答应了他师父,这才没有抽烟的。
等他们抽完烟,我们就继续向山上出发,我好几次回头去看,都看到钟叔在用自己手里的木棍拨弄着身后的路,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半个小时之后,我们总算爬上了第一座山头。
山顶上芬芳扑鼻,周围尽是十多米高的银杏树,树叶青黄,枝丫蔓延伸展,每一株的长势都极好。树下的花草五彩缤纷,样式各异,我的注意力全部放在四周色彩斑斓的植被身上,正满心感慨它们和秦岭山的植被大有不同时,忽听钟叔在身后对我们吹了一声低哨。我们四个回头去看,但见钟叔竖起食指放在嘴边,而后挥手,示意我们快蹲下来。
钟叔过去打过仗,对周边环境的警惕性和敏感性高出我们不少。我们四个学着他的样子,赶紧将身子猫下,藏在了半人多高的杂草丛里。等了好一会儿,忽听远处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近,我们几人的身子也猫得越来越低,大气也不敢出。又过一会儿,那声音在我们侧面不远处的地方停下,好半天,只听几个人说了一通苗语。他们的语气听上去急躁且愤怒,你一句我一句,但都是压低了嗓音,好像怕被人发现似得。
等他们走远,钟叔悄悄站起身,低声道:“小心点起来,别被发现了。”
我们站起身,见身前不远处,好几个手持弓箭的苗寨猎人蹑手蹑脚地搜索着什么,我问龙正午道:“这些人难道是在找我们?”
他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道:“他们在互相抱怨,说跟丢了我们。还说……”他看着我们四个,“还说在遇见我们,立马将你们射杀,然后把我抓回去。”
钟叔虚着眼睛看着远处消失的人影,道:“又是枯木洞的人?”
“昨晚上那人去我那里找东西,我猜他多半还不是很肯定东西在我身上。但现在……”他表情一凝,沉默半晌,忧心忡忡道:“多半是石老太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