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上金牛寨中灯火通明。
寨子里的人一夜未眠,在石坝上引燃了一堆篝火,簇拥着围坐在篝火前取暖。
天快亮的时候,寨子里的男人们将山鬼的尸体吊起来,挂在进寨子的牌楼上,又将山鬼的脑袋吊在竹杆的一头,高高的悬在半空。按他们的说法,这样做是为了震慑附近的山鬼,因为这些凶恶的家伙一旦看到自己的同伴被打死,就决计不敢再来骚扰这片地方。另外,这样做也是他们历来的传统。新中国还没成立的时候,附近的寨子经常发生打斗,为了报仇和示威,大家就将打死的对手尸体悬挂在寨子外面。一九五一年,中央下达进湘西剿匪的命令之后,大家才收起了各自的戾气,这样残忍的“传统”也就慢慢变成了历史。
言归正传。
我和钟叔在上金牛寨族长的带领下,来到了寨子西面的一座山坡。
害怕龙巫师逃走,我们三人没敢打火把。爬到半山腰的时候,见一座吊脚楼依山而建,屋子的窗户里照射出一片昏黄的灯光,心想那巫师多半是跑回来了。
当我们靠近那间屋子的时候,发现屋子门口的空地上停着一乘通体漆黑的轿子。三人面面相觑,心想这地方怎么会有轿子?正觉惊奇时,屋里的灯忽然被人关了。
“当心。”
钟叔低声叮嘱一句,我们悄悄地蹲下身躲了起来。等了一会儿,一个黑影从楼上的窗子里跳了出来,那人落地不停,猫着腰一下子就钻进了空地上的那乘轿子里。我们还道这人就是龙正午,不知道他钻进轿子要干啥?
正当我也疑惑的时候,四周的空气忽然变得冰冷至极。我猛地回头,却并没有看到猖兵或其他鬼魂出现在附近,再转过头,忽然看到五只小鬼出现在了轿子四周。
他们弓着背一路小跑,跑到轿子的四个角落,其中四只鬼弯下腰将轿杠顶在肩头,另一只小鬼手持一柄色泽幽暗的三角形旗帜,上面白色的绘饰妖异古怪,也看不出画的是什么。下一刻,那只举旗子的小鬼挥动手里的旗帜,其余四只小鬼同时直起身子,黑色的轿子当即悬在了半空。
钟叔和族长二人见这场景,俩人都吓了一大跳。
钟叔回头看我,但见我点了点头,知道有鬼在抬轿,当即准备上前抓人。我手掐雷诀,和他刚刚迈出一步,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一块湿土,准确地砸在了钟叔的面颊上。钟叔大惊,皱着眉警惕地望过去,见那轿子附近的草丛里,一个人鬼鬼祟祟地趴在那里,正朝着我们悄悄地摆手,示意我们不要轻举妄动。
我定睛一看,趴在地上的那人不是巫师龙正午,又能是谁呢?
在知道轿子里的人不是龙正午之后,钟叔赶忙又蹲了下来。我们看着龙正午趴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的模样,都好奇那轿子里坐着的究竟是什么人?在四人的注视下,空地上的那乘轿子越飘越高,而后以极快的速度没入附近的山野之中,整个过程悄无声息,极其诡异。
“五鬼搬运术!”
我忽然想起这法术的名字。先前不懂,但见五鬼抬起轿子飞上了天,这才反应过来,这乃是能在千里范围内随意往返,操纵五鬼帮施法者查事取物的道家秘术!
这法术在我所修炼的所有法术里,算是难度中等的法术,只是法术修炼的过程稍显漫长,没有任何捷径可言。另外这套法术有极大的局限性,只能在晚上使用,且施法期间,附近不能有鸡鸣或狗叫,否则五鬼受惊逃走走,有令施法者从高空坠地的风险。再者此术每天需要进行三次供养,才能保证法术在使用的时候不会掉链子。
老范曾经跟我说,在六零年的时候,北方一场大灾荒席卷了整个中原地区,人们饥饿而绝望,有一位道行不够深,未能达到不食不饮不睡境界的道士,就想用自己所学的五鬼搬运术,去县城的粮站偷取一些粮食来维持生计。或许实在是因为被饿怕了,他粮食装得太多,导致准备返程的时候,天色已经发白。轿子飞上天,刚刚飞出城外,城内的公鸡就叫出了声,五只鬼受到了惊吓,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而那个道士和他的轿子从天上摔下来,当场殒命。
我们四个等那轿子在黑暗里彻底消失,龙正午这才爬起身来跑了过来。
钟叔盯着对方还没开口,对方却先问道:“山鬼解决了?”
钟叔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端起手里的步枪指向对方,冲着地啐了一口唾沫,骂道:“你他妈的,那些家伙是你带过来!”他的语气十分肯定,并不是在质问对方。
我眼前一亮,心想钟叔必然是发现了什么。
族长对钟叔的话感到不可思议,他看了看钟叔,又看了看龙正午,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龙正午见族长脸色难看,两只眼珠子急得滴溜溜直转。
我想他看到钟叔一身是伤,多半猜测晚上的战况非常激烈,我们现在气势汹汹地来找他,黑压压的步枪枪口又指着他,定是发生了天大的变故,否则我们也不至于这般阵仗。
我想他无论如何也不敢承认这些事情是自己干的。果不其然,龙正午急道:“你别冤枉我,我已经说过,我不会做违法乱纪的事情。”
“你可能是没做过,”钟叔嗤鼻一笑,从衣服下的腰带上抽出一柄弯刀丢在地上,“但你也害死了不少人。”
我看地上的那柄弯刀和龙正午腰间那只空荡荡的刀鞘刚好匹配,惊道:“这……这刀怎么回事?”
“毕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族长忍不住问道。
龙正午看着地上的弯刀,额头上流下一股冷汗。
我问钟叔,道:“叔,你啥时候发现这柄刀的?”
“我找到小胡和小李的时候,有只山鬼突然来袭击我,我开枪打飞那山鬼半个脑袋,发现它的肩头上插着一柄刀,当时我就把刀拔下来,但见长度和这巫师腰间的刀鞘一般长短,心想这家伙是不是寻到寨子报仇来了?”他一边说,一边用质疑的目光看着龙正午。
“不错,这刀,它的确是我的。”
族长身子微微有些发抖,伸着手指着对方,悲戚道:“毕摩,你……你可知道今天死了多少兄弟吗?”
龙正午听到这话,猛地将头抬起来,解释道:“刀是我的,但那些山鬼不是我引来的!”
“不是你是谁?”钟叔喝道。
“是刚刚那个人引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