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飞机从西安起飞,到怀化芷江机场降落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我和钟叔从出口向外走的时候,见有三人站在隔离栏后方举着一只写有钟叔名字的纸牌子。钟叔过去和他们打招呼时,那仨人都被钟叔魁梧奇伟的身材给吓了一跳,确认了我们的身份,其中两人小心翼翼地接过我们手上的行李,另外一位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客客气气地请我们上了一辆警用吉普车。
那中年男人叫金宝翁,他皮肤黝黑,两眼精光闪闪,穿着朴实,是地地道道的湘西苗族人,也是我们要去的麻栗镇派出所所长。与他一起的那两个干警,是所里最能干的两位警察。
“钟队长,不知道你们这次过来,是办啥大案子?”和我们并排而坐的金所长操着一口非常不标准的普通话问道,他表情显得有些为难,“那个……上级的任务我们本来不该多问,毕竟你们这次过来,是市局直接打电话过来的,连怀化公安和我们那边县里面的公安都没有通知。这种情况非常罕见,我就是有些好奇,但是如果不方便说的话就算了,我也就是随便问问。”说着,从怀中掏出香烟给钟叔递了过去。
钟叔伸手拒绝,表示自己抽惯了自己的烟,不习惯抽其它烟,他将自己烟取出,给仨人各递上了一支,道:“办啥案,就是过来拜访人的,顺便欣赏欣赏咱们湘西的美景。”他瞅了我一眼,“我真要办案,带个娃做啥?之所以麻烦你们,纯粹是人生地不熟。”他拿出火柴给所长把香烟点着,副驾驶的那位干警把自己和主驾嘴里的烟点上。“没想到市局竟然给我请了您三位来,真是太麻烦你们了。”
“绝对不麻烦,”所长连忙摆手,笑道:“要是钟队长你自己来这边寻人,多半连那些苗家寨子都进不去,而且……”他话头止住,见我和钟叔二人齐齐望着他,道:“而且还很危险。”
我和钟叔面面相觑,前面副驾驶的那个警察回过头来,道:“不错,这里可比不得你们那些大城市,这地方民风彪悍,你们要去的枯木洞更是典型,稍有不慎,就要发生矛盾,一旦发生了矛盾,那免不了就要动刀子见血。”
“这还无法无天了,把闹事的抓起来关起来不就行了?”
“啊哟,钟队,刚小李说的不是嘛,我们这里的人,可不比你们那边学过文化的人好管。去年我们去枯木洞抓了个鬼草婆,派出所都差点被这些人掀了去。县里调了武警部队来,几十杆枪口黑压压地对准他们,硬是没把他们吓住。双方对峙了三天三夜,后来他们老族长出面才把那些人劝回去了。但是好景不长,不出几天,这个苗寨子又闹起矛盾来了。”
金所长无奈叹息,猛吸一口烟。
我有些好奇,问他道:“鬼草婆是啥?”
他瞥了我一眼,道:“是个炼蛊的巫婆,在我们那里都这么叫。”
我和钟叔对望一眼,钟叔问道:“那这些人为啥成天打打杀杀的呢?”
“说出来你们肯定不信,”金所长撇着嘴看了看远处蜿蜒的山峦,道:“这些人打架,就是为了争一个巫师炼的什么蛊。”
钟叔一听是为了“蛊”,惊道:“啥!?”
金所长还道钟叔是在质疑他迷信,一脸认真道:“真是蛊!我知道咱身为公职人员不该信这些东西,但我也是亲眼见过的,所以……”
“我的意思是,你说他们争蛊,争的是什么蛊?”
金所长见钟叔竟然不质疑自己,忙道:“这个我真不知道,只听发生争执的这些人说,是他们族里一位百年前就已经作古的巫师炼制的什么重要的蛊,为了这东西,这些人每年都要打几次架,我就任的这些年,这些人小架不断,大架常有,我对他们也是焦头烂额,每年去县里汇报工作,都要被县里作为典型给点名批评一顿。”
钟叔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好半天又问他道:“金所,你们有没有听说过鬼巫族?”
包括在前面开车的司机听到钟叔说的这话,都将头转了过来看着钟叔。
“兄弟,好好开车,注意安全,看路!”钟叔对他的安全意识有些担心,等对方回过头去,他才又道:“我听说这里有一个‘鬼巫族’,蛊术非常厉害,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坐在副驾驶的那个李警官听完这话,也将头扭了过去。那金所长往窗外望了一眼,又将头转过来看了我一眼,对钟叔道:“钟队长,你就实话跟我说,这娃是不是中蛊了?”
钟叔听到他这么一问,知道自己多半是刚刚心急,让他们瞧出点啥了。他看了一眼我,对金所长点了点头。
金所长压低声音,道:“钟队长,你刚刚不说‘鬼巫族’那三个字,我是打死也猜不到你来这里的目的。”
“‘鬼巫族’三个字这么敏感?”
“就是我们本地人,也很少有人知道枯木洞的苗人原本就叫‘鬼巫族’。这个叫法早在几十年前就被取缔了,现在他们和其他一些偏远地区的苗人一起,被称做‘生苗’。”他怕我们不懂,解释道:“我们这里的苗人分‘熟苗’和‘生苗’两种。那些没有被汉化的,生活保留的相对原始,苗族文化、语言保留的相对完整,且基本上与世隔绝的这种苗寨的人就叫生苗。反之就叫熟苗。”
我和钟叔深深地点头,表示了解了。
“外面的人拜访枯木洞,可能是为了冒险探索;但外面的人既知道‘鬼巫族’的叫法,还对鬼巫族的巫蛊之术深信不疑,不是慕名而来,就一定是中了鬼巫族的蛊术。”金所长看着钟叔,眼神忽然变得犀利,道:“如果是慕名而来,你就不可能带个孩子一起,因为巫师下蛊,防不胜防,自己尚且不能保证不中蛊,更何况还带个娃?”他看着我的眼睛,“所以,我想一定是青山这孩子中了鬼巫族的毒蛊,才让你不远千里到这里来了。钟队长,我分析得对不对?”
钟叔当下从怀中摸出香烟,给三人又递上了一支,划燃火柴去点金所长手上的那支香烟,道:“金所长,你呆在这里,真是屈才了。”
金所长吧唧吧唧将烟吸燃,原本一副严肃的办案表情的他听钟叔这么捧他,脸上立即笑开了花,连摆手道:“过奖了,过奖了,光是处理我们那边的琐事,都已经累得我筋疲力竭了,哪里敢谈什么屈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