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车在公路和山路之间来回切换，凹凸不平的路面颠簸的我好几次差点吐了出来。我实在受不了四个烟枪的熏燎，硬着头皮挤到钟叔边上，将他的位置抢了，把头探出去呼吸新鲜空气。

听金所长介绍，湘西这地方南高北低，水汽丰沛，靠北的地方冷空气直杀五溪，夏季湿热，冬季湿冷，我们从下飞机到现在，一路上小雨绵绵，感觉像极了我们陕北春雨时节，恍惚间让我觉得不太真实。我们的车头灯所照到的地方，我还看到绿枝繁簇，郁郁葱葱，竟然没有枯黄败落的迹象，不禁暗暗吃惊。

远远望去，夜幕下的山峦密布，陡缓各异，山间蒙着一层轻薄的白纱，和我在秦岭山上看到的那些云雾全然不同，便忍不住问金所长那些是什么？他跟我说那多是水雾，但有些低洼的地方，那些就是瘴气，是非常危险的。

那些薄雾中隐隐约约可见几点灯光，我想住在这个地方的感觉，多半和我们在秦岭山上门派里的感觉一样。只是秦岭山上的门派被老范布下了法阵，寻常野兽根本没法靠近，所以非常安全。这里的人多半没有老范的本事，若是生存在偏远地方，岂不是和野兽同眠，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我问金所长这边有什么野兽？他说对我们人类有威胁的就是豹子，山猪和山魈，他们那里的人说“宁遇豺狼，不碰山魈”，说是这山魈危险万分，入山的时候最好不要撞见。但除了这种大体型野兽外，还有防不胜防的各式各样毒蛇，比如五步蛇，蝮蛇等等，另外还有毒蛙、毒蝎、毒蜘蛛等数十种毒物，听得我心中直打退堂鼓，不敢去枯木洞了。金所长让我不用担心，等上山的那天，他会给我们带上驱虫驱蛇的药，至于野兽，他们会带上步枪来防备，也不用担心。

开了近三个小时的车，我们到了凤凰县县城。

金所长带我们去了事先安排好的国营宾馆，等我们将行李放下，三人就来请我们去楼下吃饭。当晚大家吃的都很饱，我吃饱喝足就上楼打坐养息去了，钟叔不放心我一个人在房间，就请了金所长他们三位到房间里喝酒，四人喝得兴起，天快亮的时候才就寝休息。隔天天色大亮，我们几人又才开始出发。一路上四人轮流换着开车，从早上一直开到晚上，除了中途加油吃饭歇息了片刻，吉普车就一刻也没有停过，终于在天快黑的时候赶到了麻栗镇。

我们来到镇上的派出所时，值班的民警听说我们还没吃饭，赶紧找到正要下班的食堂大叔，让他加个班给我们烧点菜吃。约莫半个多小时，我们面前就摆上了一桌热腾腾的湘西美食。李警官抱来一只大酒坛，嘿嘿一笑，给大伙儿每个人都斟上了一大杯，给我也倒了一小杯酒。钟叔浅尝一口，脸上的疲色立即消失，双眼冒出精光，似对这酒十分满意。金所长介绍说这酒是用鹿茸、虎鞭、人参、灵芝、枸杞、红枣等数种大补之物掺泡而成，平日里他可舍不得拿出来，今天钟叔和我是贵客，必须拿出来喝了。值班的和当厨的大叔闻着酒香直流口水，金所长也请他们各自喝了一杯。

钟叔拉着金所长的胳膊，压低声音道：“金锁，值班的同志可不能喝酒，要喝酒了，岂不是犯了纪律问题？”金所长小声道：“钟队，我们这里的汉子个个都是海量，一小杯没有问题，保准他喝了就比不喝酒还精神。”

钟叔无奈一笑，几人碰杯，一饮而尽。

我用舌尖尝了一小口，但觉那酒既辣且甜，吞咽入喉，竟不辣嗓子，和自家的高粱酒全然不同，口味更醇厚，更好喝。我暗暗记下泡酒的这几样东西，暗想回去之后，一定要想办法给老范和爹妈他们泡上一坛，让他们也尝尝这边的好酒。

当天我们吃完饭，就在派出所二楼的寝室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李警官敲开了我和钟叔的门，他征求钟叔的意见，问我们想今天就进山还是调整两天再进山？钟叔问这镇子距离枯木洞还有多远？李警官说还有半天的山路，山路走完，还要徒步再走半天才能到，但现在雨季，多半路上要花费更多的时间。钟叔算了算时间，距离十五还有六天时间，说早些到那边，早些请人解蛊，也让我少受一次毒发的罪，请他们务必尽快准备，准备好之后，我们即刻出发。李警官当下回去准备。隔了一会儿，金所长领我和钟叔去街上买了两双护到膝盖的革靴，说是为了防毒蛇和毒虫的咬，我们又买了好些驱虫驱蛇的药粉放在身上，然后大家提着大包小包，背了两支步枪，装了几盒子弹，就出发进山了。

开了数公里的石子路，等开始爬山的时候，我才知道这里的人为什么生存不易。

山道上左侧临崖，下面是百米高的斜坡，边上还没有任何防护栏，上山也都是大陡坡，这段时间绵雨不断，路上有石子和杂草的地方尚且好过，遇到全是淤泥的路段，汽车实在难以攀爬，好几次轮胎打滑，让车子差点都跌入悬崖去了。后来我们不得不冒着雨去找石头填在那些尽是淤泥的路段，才让车有惊无险的爬了上去。我们辛苦开了半天，也才爬到了半山腰，那距离枯木洞最近的上金牛寨，还在眼前几座高山的后面。金所长无不感慨道：“大家总说蜀道难，我看咱湘西的山路也不简单。”他说若是晴天的话，到上金牛也就是两个多小时的时间。但现在这个季节，基本上没有晴天的时候，要等想看到晴天，起码要到明年三四月份去了。

我们肯定等不了这么久，几人同心协力，到了下午，总算是把车开到了上金牛寨里。当车停稳之后，钟叔对金所长他们管辖的地方环境的艰苦程度万分感慨。

趁着几人去找人家借宿的空暇，他悄悄对我道：“这种地方，老范使出缩地成寸的神通，只怕一炷香的时间都到了吧？”

“哪里要的了那么久，他使出神通，只怕喝碗水的时间就已经到了。”

当然，我是在故意夸大事实。

钟叔摇着头，嘴里啧啧道：“你要不把这本事教给我，让我少遭点罪也好。”

“教你可以，但是你没神职也使不了。”

“那我怎样才能使用？”

“你拜老范为师父，他给你授篆了就能用啦。”

钟叔撇撇嘴，看着天上连绵不断的雨丝，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半天才叹息一口，道：“这次回去，我得和老范好好商量商量了。”

这时候，村子某处传来好些人唱歌的声音，声音里有男有女，是在合唱，歌词是苗语，听不太明白，但歌声幽雅动听，让人听着只觉悲伤，有种离愁别恨的奇妙感觉。

我和钟叔各自趴在一边窗子上听，好一会儿，金所长先回来了，他问到一家老两口，家中有空屋可以给我们住，我们在车上又等一会儿，李警官俩人才迟迟归来，和他们一起的还有几个戴着孝帕的男女，他们脸上带着疲惫的笑，握住金所长的手，用苗语和他寒暄起来，两人交谈了好一会儿，金所长才和我们道：“这是村里的族长，他们村里有家人正在办丧事，一定要请我们过去吃顿饭。钟队长，你看要不要过去一趟？”

钟叔见人家这么热情，自己也不好拒绝，当下带着我跟着他们一起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