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泡菜?”
我又用脚分别踢了剩余的罐子,无一不是这般破响声。回头看了门口那个活死人一眼,见他也没有要阻止我的意思,当下抬起一脚,将其中一只罐子踢向了墙壁。
哗啦啦!
罐子裂开。一团黑色的雾气从破碎的罐子里升腾而起,浓烈的腥臭味在房间里弥漫开来,我皱着眉头向后退开几步,偏着头将鼻子按在肩头上。我正奇怪这罐子咋会这么臭?忽然看到那些破碎的陶片之间,爬出一条黑背红足,足有我小臂长短的千脚蜈蚣来!这么大的蜈蚣我生平未见,唯一见过一条最大的蜈蚣,也不过巴掌大小,是在家里围墙底下三哥抓到的。后来爹妈让他把蜈蚣给我大爹送过去了,说大爹那里需要这种大蜈蚣来做药引子,我看着眼前这么大只蜈蚣,心想若是能将这家伙捉出去给大爹,一定也能让他大开眼界。
正当我胡思乱想之际,脑袋昂起来晃来晃去的蜈蚣竟然突然向着我的方向疾疾爬了过来,它那上千只脚落在石板地上的声音,滴滴答答地听得我头皮发麻。我双手被缚,行动不便,“哇呀”惊呼一声,拼命向后退开。大爹说过,蜈蚣的毒性强烈,咬上一口可要遭好些天的罪,我要是被这么大一条蜈蚣咬上一口,只怕立刻就要毙了命!
我死死盯住那条蜈蚣,它千足飞驰,窸窸窣窣地游向我。我退到了活死人身前,撞到了他的身体。活死人一把将我的肩头箍住,我退无可退,心中焦急万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蜈蚣奔到了我的近前。我看它昂着头,身子微微蜷缩在地,巨大的口器向两侧用力张开,露出两排尖锐的獠牙,而后猛地向上一跃,直扑向我的腰腹!我尖叫一声,拼命挣扎,奈何那活死人并没有松开我的意思,将我肩头死死箍住,令我动弹不得。情急之下,我脚下猛地跺地,腰间一用力,身子一下子向上翻了起来。千足蜈蚣擦着我的屁股,咬在了活死人的大腿上,紧接着,它那两只强壮的口器狠狠地合上,尖锐的口器深深地没入了活死人的大腿。
活死人似是不知道疼痛,低头看了一眼扑在腿上的蜈蚣,双手向前一推,将我从他身前推开。我飞向面前的一排罐子,想到那条千足蜈蚣,我全身瞬间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半空中双脚乱蹬,一只脚总算是踏踏实实地蹬在墙上,一用力,整个人倒飞回去,重重地摔在了刚刚醒来的位置上。
这一跤摔得我七荤八素,呲牙咧嘴,抬头看到那活死人的脸上还挂着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让我觉着十分不舒服。老范说借尸还魂的“人”,看上去能走能坐,但却没有任何感觉,徒有一身皮囊罢了。
我见他被蜈蚣咬到的伤口处,慢慢地渗出一股鲜血,暗惊那蜈蚣咬出的伤口只怕不小。我艰难地爬起身,那千足蜈蚣无数只脚死死地扣在男人的小腿上,它粗长的身体蜿蜒盘在对方的腿上,远远看着好像一条生满毛发的蛇缠在他的腿上一般。
看得正入神,活死人身后的门被人从外面拉开了。
门外,一个身着斗篷,身材伛偻的人,杵着一只鬼头杖缓缓地走了进来。他的右手藏在衣袖之下,黑纱掩面,目光阴冷,却正是那晚跟老范斗法的苗疆鬼道。
鬼道看到活死人大腿上缠绕着的蜈蚣,嘴里咝了一声,将藏在袖中的右手伸出,放到了千足蜈蚣的面前。千足蜈蚣似是受到了什么召唤,松开了活死人的大腿,顺着鬼道的手爬进了他的衣袖。他探出头看到站在房间里的我,用一种冰冷且无情的语气,嘶哑道:“你醒了。”他的声音好像一只九幽下的老鬼一般瘆人无比。
我只觉面前的鬼道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极其诡异,说不上究竟是妖气还是鬼气,他盯着我,像是要把我看穿一般,眼中的神色也是变了又变。我紧张地向后退了半步,后脊微微发凉。
“你身上的仙根怎么来的?”
我心中暗惊,道:“你咋知道我身上有仙根?”
“你要是没有仙根,只怕早已变成一具睁着眼睛走路的死人了。”鬼道冷笑一声道。
我一听他这么说,额头登时冒出一股冷汗来——原来这鬼道已经对我实施过夺舍了。估计我体内有仙根,又有祖天师庇护,才没让他得逞,不然的话,我现在多半是被夺舍了身体的“冼青山”了。
“既然你无法夺舍,那又为何不杀了我?”
那鬼道一听我这样说,脸上露出一丝讶异之色,看着我的表情微微一怔,问道:“小娃娃,你不怕死?”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这是我在二哥初三时候的一篇作文里学来的。鬼道听到我这么回答,不禁失声笑了出来,他笑得很难听,但比起老槐树的笑声,眼前鬼道的笑声可能更能让我接受一些。
“娃娃,你知道死意味着什么?”
“不就是变成鬼,然后入鬼门关吗?”我想都没想,又学着老范的语气,道:“如果我为了天下苍生而死,那我死也值了。”
“小小年纪,竟然学得这般冠冕堂皇。”老范冷笑道。
人一旦做好必死的决心,就什么都不会再怕了。
我们俩对视了半晌,暗想若是他跟我动手,我大不了拼了这条命,就算伤不到他,用牙齿也要将他的皮肉咬下来一块。跟着老范这么几年,生死之事已然看淡,再说我仙根护体,真到了危机关头,祖天师多半也能现身助我,我和他谁胜谁败还说不定。当然,祖天师是否能在性命攸关的时候来帮我,我也不知道。
鬼道沉着眼睛望向我,他的目光和老范一样犀利,但与老范不同的是,他的眼神里透露出一丝狡黠和阴邪。
“我不杀你,既是因为你有仙根,又不是因为你的仙根。”
我对他说的这句话很不是理解,沉着脸问他道:“你说的什么意思?”
“正是因为你有仙根,我才考虑留下你的性命,要与你师父合作。”他冷笑着看着我。
我一听这话,当即将胸膛挺起,有恃无恐地瞪向他,心想他既然看中我身怀仙根,那一时半会儿他肯定也不会对我动手。既然不对我动手,那我也没必要和他拼命,不用拼命,我也就暂时没有了生命危险。
他忽然嘴角一斜,又阴恻恻道:“但我不杀你,是我现在改变主意不想杀你。万一等会儿我又改变主意要杀你……那就算你有仙根,我还是会杀了你。”
我见他眼神凶狠至极,心想这人只怕极其善变,我没有抗衡他的把握,自然不能再逞能,刚刚的一番鲁莽,幸好还没刺激到他,大不了再隐忍两年,等我出师之后,我定叫这家伙吃不了兜着走。想到这里,我胸膛里的那股英气立时泄了去,瞪着他的表情也开始缓和了许多,尴尬一笑,道:“您想跟我合作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