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天亮的时候,他和我一起打坐养息,城里公鸡第一声鸡鸣叫起的时候,我们俩一起睁开了眼睛。
老范和我一起回到西城我家所在的巷道,一年没有回家,也不知道爹妈和三位哥哥现在怎么样了。我心里有些激动,叩响了家里的大门。
“谁啊?”
我听到我爹的声音在院子里传了出来。我和老范相视一笑,站在门口没有回他。
我爹一手提着只瓷缸子,嘴里包满了水,将大门缓缓拉开了来,噗!他一口将嘴里的盐水吐掉,喜上眉梢,大声叫道:“青山!”我没想到我爹竟然会冲出来将我紧紧地抱住,他架着我的腋窝将我高高地举过头顶,眼里泪盈盈的,欣慰道:“娃长结识了,也长高了,再过两年爹都抱不动你了!”记忆里我五岁之后,爹除了偶尔背一背我,几乎再没有怎么抱过我。
我鼻子一酸,叫道:“爹!”
我妈听到声音从厨房跑出来,她将烧柴弄黑的手在围腰上擦了又擦,跑过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也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哭,声音甚至有些颤抖,道:“儿啊,我的儿,你可算回来了,妈都想死你了。”她跑到跟前,从我爹手里将我抢过去,一把搂在怀里,用她的脸在我的脸上贴了又贴。我再也没忍住,抱住我妈,把脸藏在她怀里,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大哥站在屋门前看到我和老范回来了,扭头朝着屋子里面叫道:“青山回来了!你俩个赶紧起床!”他冲过来,对着老范深深地鞠了一躬,恭敬道:“范大爷!”说着,将老范的胳膊拉住,“范大爷,快进来坐,我给您老倒酒喝!”
老范哈哈一笑,让他不必多礼,回头对着我“嘿”了一声,道:“哭什么哭?让大家还以为你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我当即破涕而笑,我妈搂着我进去,爹将大门合上。
二哥从屋子里披着衣服出来,见到老范,态度也是大变,对老范恭恭敬敬地打过个招呼,和大哥一起将他请到饭桌上坐下,完全不像第一次见到老范时的那样无礼。
我问道:“三哥呢?”
说话间,三哥蓬头垢面地从屋子里走出来。
他出来的时候,爹脸上的表情立刻就变了,看上去对他似是非常不满。我妈对他道:“快过来见过你范大爷。”
“老范,一年不见,你身体安好?”
三哥睡眼惺忪,说起话来吊儿郎当,我爹嘴里低声骂了一句,就想上去给他两脚,我妈把他拉住,低声呵斥了他两句,道:“老三就是被你打成这样的,你再打,你再打咱们老三就废了!”
三哥一脸不屑,冲着我爹妈冷笑,转头看向我,道:“咋?青山,学会飞了没有?”我觉得奇怪,这短短一年的时间,三哥咋像变了个人一样?
我道:“三哥,你这是咋了?你咋这样跟爹妈说话了?”
三哥不理我,走向院子的洗脸架前将脸盆端起来,哼笑一声道:“大哥以后是医生,二哥以后也有出息,你现在也有了出息,就我这个老三没有出息。咱爹看不起咱,看不起就看不起吧,我这人就这样了。”他将脸盆里的水倒在地上,自己吹着个口哨又去接了盆清水洗脸。
我们一大家子看着三哥这个样子,个个心中都不好受。我问爹道:“爹,你咋又说三哥了?大爹不是让你不要这样教育小孩吗?”我爹对着他吼道:“我冼红星做啥对不起他的事情了?我无缘无故骂过他?我无缘无故打过他?是,老子打你老三打的最多,但你也跟你三个兄弟学一学,争点气不行?”
三哥端着水,低着眼睛看着爹,眼神十分凶恶,冷笑道:“继续,你就继续这样说。”
大哥和二哥实在看不过去,冲过去一人一脚将三哥踢飞在了地上,三哥嘶吼着爬起身,怒目圆瞪,冲着大哥和二哥扑了过去,但他哪里打得过大哥和二哥两人联手?两哥哥将他按在身下,一阵拳脚伺候。
我妈连忙上前拉架,他把大哥二哥拉开后,张开手将三哥护住,喝道:“你们兄弟永远不许打架!”话音刚落,我妈声音一滞,立刻弯下腰去了,院子里的其他人惊得说不出话来——那该死三哥竟然朝妈小腹上打了一拳头!
我爹怒极,冲上前将三哥一个手提了起来,宽厚的手掌啪啪啪地扇在三哥的脸颊上,三哥表情狰狞,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嘴里叫嚷着,道:“冼老三,你有本事杀了我!”我爹吃软不吃硬,掐着三哥的脖子,将他举过头顶,他小臂的肌肉和青筋同时冒起,嘴里怒骂道:“狗日的,老子能生你,也能宰了你!”三哥被爹掐的脸色近乎泛紫,他用手死死地抠住爹的双手,脸上竟然浮现起一丝诡异的笑容。
见到这一幕,我是真的又急又怕,正想让老范帮我劝架,他的人影已在我面前晃了出去。我目光追过去,老范已然闪到了爹身前,他伸出剑指,在我爹肋下点一指,我爹双臂一软,三哥立即从半空中跌落下来。老范手中掐诀,往我三哥的脑门上一摁,原本乱喊乱叫的三哥登时昏迷了过去。
“老三!”
缓过劲来的我妈终于叫出声来,见三哥瘫倒在老范怀里,她这个做母亲的心中气急,还道是我爹将他掐死了,哀嚎一声,对着我爹一阵拳打脚踢。
“别吵。”老范低喝一声,“这娃中邪了。”
我妈一愣,忙问道:“我娃没事吗?”
“放心,我在这,出不了事。”
老范说完,在三哥脖子上拉出一根绳子,那绳子是三哥用来挂钥匙的,老范将他脖子上的钥匙取下来,我看到一枚石头和钥匙穿在了一起,那石头看着眼熟,我惊呼一声,道:“那石头……那石头怎么在三哥这!?”
老范一惊,抬起头看向我,道:“这石头是你的?”
我忙将在方来财家的那晚上在口袋里发现一枚石头的事情跟他说了,跟老范上山之前,我换衣服的时候将石头忘记拿出来了。
老范面色一沉,看上去十分愤怒,骂道:“孽畜,竟然主动找上门来了。”他将钥匙和石头放在手心,嘴里低声念了驱邪咒,随后,我们大家就听到一阵虚无缥缈的惨叫从他的掌心传出,那声音像是九幽下的厉鬼在挣扎一般,听着教人头皮发麻。过了好久,那惨叫的声音这才缓缓弱了下去,到最后再也没有声音时,老范摊开了他的手掌,里面的钥匙完好无损,但那块石头已经化成一团黑粉。
“范叔,那是啥?”
我爹和我妈也被刚刚的那种叫声给吓住了,大哥和二哥怯生生地走到近前,看着老范手里的东西皱了皱眉。
老范沉声道:“尸骨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