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女承父业
这年秋天,研究生毕业的毕佳媛婉拒导师让她继续读博的美意,放弃了原来去杭州、深圳谋职的设想,回到了东和县,成为食用菌研究所的一员。导师为其惋惜之余,更是充满了敬佩之情,在她临走时送给她一句话,随时欢迎回来深造,遇到困难随时支援。
毕佳媛之所以这么做,是受了父亲毕得财的影响,父亲突发脑梗住院后,她在医院日夜守护,每天都有许多耳农匆匆赶来,探望父亲的病情。他们或悲伤,或愤懑,或捶胸顿足、嚎啕痛哭,有的人双手合十祷告,有的人跑去寺院许愿。看着这些衣着俭朴,风尘仆仆耳农简单直接,甚至朴素的有些愚钝的举动,毕佳媛内心深受触动,他没想到,父亲在他们心中如此重要,会受到全县耳农如此爱戴,他们叫他毕老师、“财神爷”,都是由衷的,发自肺腑的。
有一天傍晚,一个类似“侏儒”一样的男人,一瘸一拐地带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儿来到病房(那时毕得财已脱离危险),扑通一声就跪下了。他让那女孩儿给毕爷爷磕头,那孩子也实诚,砰砰砰一个劲儿地磕头,前额都磕出血了。要不是毕佳媛和母亲硬把他们搀起来,恐怕他们会一直磕下去。那时毕得财刚恢复意识,只能转动眼珠,身子动弹不得。经过了解,毕佳媛得知,“侏儒”男人姓余,年轻时左脚被农用车轧坏了,落下残疾,家中一老母患有严重糖尿病、心脏病,他一辈子没找到媳妇,种地等累活干不了,就上山采些山货,卖点钱给母亲抓药,家中一贫如洗。十多年前,邻居的妻子得了尿毒症,撒手人寰后,丈夫到附近的煤矿挖煤,遭遇冒顶砸死在里面。他挖煤的时候,把6岁的聋哑女儿寄样在余姓男人家,他被砸死后,小女孩儿没人管,余姓男人就把她收养了。可是收养好收养,但要养活一个聋哑孩子,多一张吃饭的嘴,余姓男人家就举步维艰了。没有办法,村里和民政部门每年适当救济一点,但救急救不了穷啊,他们家愈发穷困。后来毕得财去他们村讲授黑木耳栽培技术,余姓男人就和村民一起栽培黑木耳。但栽培黑木耳不是吹气球,要有资金、有技术,可余姓男人啥也没有哇,于是毕得财联系农村信用社帮他贷款,掏腰包给他买了1万袋菌包,时常跑去帮他把关、“诊脉”,等他黑木耳上市,又帮他找销售门路。几年下来,余姓男人不仅还清欠款,还有钱给母亲治病,把收养的聋哑女孩儿送到县城特殊教育学校读书,而且家里还建起了三间彩钢瓦房。为了感激毕得财的“救命”之恩,他就朝毕得财要了一张照片,把照片贴在墙上,向恭敬菩萨那样日夜烧香磕头。他这次来探望恩人,是从120里地外,坐农用三轮车到一大个屯子,再坐客车来到县城的。
毕佳媛流泪了,她望着躺在病床上,尚需点滴和输氧才能维系生命的父亲,平生第一次感到他是那么的伟岸、伟大,虽然父亲此刻躺在床上,但她觉得自己需要仰视才能看清父亲的灵魂。余姓男人走时,天已黑透,毕佳媛问他,天这么晚了,没有客车了,你咋办啊?
余姓男人笑说:“我好办,如今有钱了,我可以住旅店啊。”
毕佳媛说:“那,那我请你们吃点什么吧?”
余姓男人说:“不用了,我一会儿请孩子去吃肯德基,你好好伺候你爸吧,老天保佑他早点站起来,乡亲们还盼着他去讲课呢。”
后来毕得财病情逐渐好转,出院回家做康复训练。毕佳媛也回到学校继续学习。毕业论文通过后,毕佳媛急急回到家里,却没见到父亲的影子。她是在山区的一个村庄里找到父亲的,远远地,她看见父亲拄着一根木手杖,在给耳农说着什么。说完他们朝菌地走去。菌地的道路并不平坦,毕得财的左脚、左手落下残疾,走路时左脚背外翻,前脚掌“啃”泥,刚走了两步,毕得财突然脚下拌蒜,就要跌倒。毕佳媛快跑过去,一把搀起父亲。
此后的一个多月,毕佳媛时刻陪在父亲身边,每天天不亮就有耳农打电话求援、求救,毕得财和毕佳媛时常连早饭都不顾上吃,买点面包、矿泉水就下乡了。他们走村串户,一块地、一个大棚地走,毕得财到了哪里都被耳农包围着、拥戴着,他们知道毕老师身体欠佳,就把凳子搬到田间地头,让他坐着讲课。但许多问题需要他到大棚里和菌地实地查看,才能找出症结所在,这时,毕佳媛就成了他的拐棍,搀扶着他走进菌地、大棚。
很快,毕佳媛原本白皙的皮肤,就被太阳光和紫外线晒黑了,光洁的面庞,也被旷野的风吹出褶皱。毕得财心疼女儿,催促她赶紧回去读博,他希望女儿继续深造,成为像曹教授那样受人尊敬的学者、教授。毕佳媛总说不急,直到一个多月后,毕得财警觉起来,严肃地问她是啥意思,为啥不回省城,也没见她复习考博的迹象。
毕佳媛才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县黑木耳办公室招收人才,她已经偷偷报了名。毕得财听后一言不发,独自回屋睡下了。
毕佳媛知道父亲生气了,因为从小他就希望自己好好读书,将来当个科研工作者或者大学教授,现在自己突然“先斩后奏”,告知他将要留在县城工作,他恐怕难以接受。
但第二天早起,当毕佳媛忐忑着心情想说服父亲时,毕得财竟说他想通了,他欢迎女儿从事黑木耳事业,并对苦着脸怀着忐忑心情的女开了一个玩笑,说她这是“女承父业”。
乔福林感觉到在黑木耳栽培领域,自己的确是落伍了,长江后浪追前浪,江山代有才人出。他甚至有一丝悲凉感,原本是自己倡导并率先发展起来的黑木耳,几个月时间,就被儿子远远地甩在后边,从菌种的培育理念,到栽培技术和育菌、养菌流程,都是自己听都没有听到的,至于他搞的那个自动化电脑程序,更是让自己一头雾水,想都不敢想。尤其当他听说,儿子一亩地的收益是大田黑木耳的十几倍,是自己大棚的六七倍时,他真的从心里感到迟暮之苍凉,知道是自己该谢幕的时候了。
一个仲秋的早上,乔小盼骑着大摩托来到他的菌地,跟他商量说:“爸,我想明年在你的菌包厂搞个试验,由液体菌种代替固体菌种。”
乔福林没有说话,而是坐在板床上闷头吸烟。
乔小盼怕他不接受新生事物,就说:“这种液态菌种是曹教授推荐给我的,他说与固体菌种相必优势很多,比如成活率高,杂菌率低,受病率低,黑木耳产量还能提高……”
乔福林将抽剩下的烟蒂扔在烟灰盒里,站起来说:“你不用跟我商量,我把菌包厂送给你了,你爱咋弄咋弄。”说完,乔福林深长地呼出一口气,似乎憋在心里的一口浊气,终于吐了出来。
乔小盼没想到父亲如此“慷慨”,不仅同意他搞试验,还把菌包厂送给自己,一时有些无法接受,呆呆地看着父亲。
乔福林瞄了他一眼,说:“我这些个大棚,也给你了。”说完他背着双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乔小盼简直是呆在了原地,他不知道父亲为何会做出如此举动,把他辛辛苦苦奋斗20年创下的、比他的命还珍贵的“宝贝”,一股脑全都送给自己,他这是咋的了?
就在乔小盼望着父亲背影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已走出十几步远的乔福林,突然转回头说:“哦,还有,那辆越野大吉普,也送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