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一份调查报告
乔福林把乔小盼押到村委会,两人都怀着忐忑的心情。
了令乔福林万万没想到的是,郭伟忠见乔小盼进来,早早站起来打招呼,脸上还布满笑容地与乔小盼握手,然后亲热地拉他在身边坐下。
侯宝山也蒙圈了,乔小盼还是个孩子,是个还有一年才毕业的大学生,他有何德何能,让一个县委书记这么谦恭、热情地与他拉手啊?
乔福林拿眼神与侯宝山交流,问他到底咋回事?侯宝山回了他一个眼神:不清楚。
但很快他们就清楚了。郭伟忠让随行的研究室主任拿出一份厚厚的打印纸,上面布满蝇头似的小字。郭伟忠接过材料,宽厚而温和地对乔小盼说:“《关于对全县黑木耳菌袋严重污染情况的调查》,是你写的吧?”
什么?这小子竟然写了这么一篇文章?居然说县委县政府大力发展的黑木耳产业是严重污染?这还了得!这不是跟县里唱反调,瞎扣帽子吗?侯宝山首先就吓傻了眼,心想这小子太胆大妄为了,难怪书记亲自到场呢,这是问罪来了。
乔福林也吓坏了,心里当时就咯噔一下,心想这个小兔崽子,路上还梗着脖子跟我吼,说没作祸,这还不叫作祸啊?这都捅了大天啊,我的天啊!他狠狠地瞪了乔小盼一眼,心说你就作吧,不知天高地厚的玩意儿,待会儿警察就得来,就得把你塞进车里头。
乔小盼也颇感意外,自己一个小小的调查报告,竟然惹得县委书记亲自出动,他也不知是福是祸。但看侯宝山煞白的脸,以及父亲愤怒的眼神,他知道自己惹祸了。但他的倔强劲儿上来了,心想好汉做事好汉当,是我写的就是我写的,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况且我写的都是亲眼所见,没有办点虚假或臆测,就是将来被抓起来,我也这么说。
于是乔小盼脖子一梗,生硬地说:“是我写的,咋的吧?”他那副样子,像个准备决斗的野牛。
侯宝山吓坏了,说:“盼盼,你咋能这么跟郭书记说话呢,道歉,赶紧跟郭书记道歉,是你当时头脑发热,犯了糊涂写的,快说。”
乔小盼说:“我又没犯法,干嘛道歉啊?我没糊涂,我头脑清醒得很,我就是要把这个实情告诉县委,黑木耳已经给东和县的环境卫生造成了十分严重的危害。”
“兔崽子你!”乔福林站起来,恶狠狠地指着乔小盼。
郭伟忠敲了敲桌子,示意乔福林坐下。
乔福林朝郭伟忠抱拳拱手,歉意地说:“郭书记,对不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他计较,他一个孩子,瞎写的。”
“是啊,郭书记您大人有大量,小盼还是个孩子,您就饶了他吧。”侯宝山也站起来求情。
郭伟忠知道他们误解了,就哈哈大笑起来。林铁和研究室主任也笑出了眼泪。侯宝山和乔福林越发摸不着头脑,站在那里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林铁擦去眼泪,哭笑不得地说:“你俩快坐下吧,我们这次来,是感谢乔小盼同学的,你们误会了,真是乱呛汤。”
郭伟忠说:“乔小盼同学了不起,值得表扬。”
乔福林和侯宝山这才镇定下来,脸上的表情明显放松许多,乔福林用袖子擦去额头上的汗,才感觉后背凉凉的,原来他早已汗湿后背了。
郭伟忠对乔小盼说:“接到你的调查报告后,其实我当时很恼火,甚至觉得你这是跟县里的战略部署唱反调,是抹黑我县蓬勃发展,且深受广大耳农欢迎的黑木耳产业。但我很快就冷静下来,因为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啊,我就派研究室兵分两路下去,到一些主要黑木耳村屯进行暗访,拍摄了照片,掌握了第一手资料。结果,令我大吃一惊,与你调查报考里写的一模一样,我感到十分汗颜,深深的自责啊。”
郭伟忠转过身,对大家说:“我们应该感谢乔小盼同学,不夸张地说,现在像他这样有思想、有见地、有责任,又善于思考、敢于承担、敢说真话的年轻人,真是不多了。老支书,乔总,说实话,看到小盼同学的调查报告,把我县发展黑木耳后带来的负面效应,主要是指环境污染问题,调查的透彻,分析的到位,更难能可贵的是,小盼同学还对我县如何治理污染,以及科学、有序地发展黑木耳事业,进行了初步的探讨,并提出了解决答案,让我们警醒,提出了忠告,也为我们及时发现问题,提前减少损失和及早治理提供了素材,敲了一记重锤,非常好,我特别喜欢。”
乔福林没想到这小子会有这么出息,竟然偷偷干了件这么大的事,心里是既惊又喜,不由得向对面的儿子多看了几眼。这是他几年来第一次认真地端详儿子,发现他不仅个头超过了自己,而且肩膀也变得宽厚、结实,连日来在菌地忙碌,使得他原本略显稚嫩的面庞,变得有些粗粝、疲倦,脸膛也呈现出高原似的暗红色,脱去了奶油小生或者油头粉面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个细皮嫩肉的大学生,倒像一个历经风霜的年轻军人。
郭伟忠继续说:“昨天黑木耳节结束后,黑木耳办当晚召开了会议,专门研究了小盼同学的调查报告,为什么这么急啊?因为这是事关我县黑木耳以后能否健康、有序、科学发展的大事,是事关能否因为我们的短期行为,而给子孙后代造成危害、留下遗患的大事。但是,这件事也要科学研判,认真摆布,不然会给我们历经十几年艰辛培育,才蓬勃发展起来的黑木耳事业带来损害,因此我们决定再深度调研,把那些危害自然环境,或者损害人们身心健康的情况摸深摸透,然后出台一个较为科学可行的政策,或者法规,严厉执行。”
郭伟忠征求乔福林和侯宝山的意见,乔福林表情凝重地说:“我光忙于菌地的那点事了,还没精力注意环保这件事,既然郭书记这么说了,我刚才想了想,觉得脸红。为啥?因为我发展黑木耳最多,扔弃在山沟里和河边的废菌袋也最多,唉,我这是自己赚了钱,却污染了环境,造孽啊!”
郭伟忠说:“这不怨你,你也别太自责,啥造孽啊,你不是没意识到吗,现在意识到了,马上整改也不迟啊,不是有那么一句古话吗,亡羊补牢犹未为晚啊。”
乔福林说:“为了表示支持,也为了赎罪,我愿意拿出一部分资金,对柞树村的菌袋污染进行治理。”
侯宝山说:“要说环境污染,我这个当支书的要负主要责任,福林你也不用自责,其实几年前你上马菌包厂,就是要减少小锅炉冒黑烟对环境的污染,你已经开始尝试治理和改变,是个了不起的举措。”
郭伟忠赞同他的话,说:“老支书说的对,其实乔总的菌包厂就走在了全县治理污染的前列,迈出了第一步,值得肯定。不过林铁,”他把头转向旁边的林铁,说,“老支书的话倒提醒我了,记得去年县文联一位叫‘流淌沙金的河’的作者,写了一篇批评我们给老百姓造成空气污染的杂文,虽然笔锋犀利,但很有前瞻性,是对我们善意的批评,只是我们没有引起重视,嗨,回头你找找这篇文章,我要亲自去拜访这位作者,向他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