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乔福林看着他说,“支持援藏事业是大事,我家的事你放心,雇佣的那些人,大都给我干了六七年,尤其工头赵毅,已经干了八九年,可以称得上半个专家了,我可以去。”
毕得财说:“可是你的菌包厂不是闹着玩的,要是出了问题,200万袋菌袋损失就大了,你得包赔其他耳农的损失啊。”
林殿说:“是啊,要不你就别去了,我再选一个人。”
林殿一行6人,是正月初六坐上飞往北京班机的,按照东和县的老规矩,破了五(过了初五)年就算过去了,一般远行的人可以收拾行囊出发。到底乔福林跟去了,他把家里做菌、养菌的事交给赵毅,又去找了徐莲蝶,希望她能抽时间多去把把脉,只要技术上别出问题,别出杂菌、病菌就可以。
徐莲蝶爽快地答应了,说:“你别婆婆妈妈的了,尽管放心去吧,家里有我呢。”
毕得财带了一个年轻的技术员,这是省农学院毕业的一名研究生,他很看重他,时常让他参与自己的试验,下乡也带着他。同行的,还有省食用菌研究所的曹教授和一名研究生。
飞机缓缓降落在拉萨机场,几个人随林殿走出候机厅,乔福林看见毕得财和曹教授嘴唇有些发紫,呼吸急促,他知道这是高原反应。还好,毕竟自己当过兵,又成天在地里忙活,体力还可以,他倒没有表现出他俩那样的症状,但也感到呼吸有些粗重,脑袋像罩上了大盖子,木木的,昏昏的。
上了中巴车,来接机的人给每人发了一个氧气袋,教他们如何呼吸。车子进入日喀则市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在一幢具有典型西藏特点的二层楼前,车子停下,林殿说,咱们先在这住一周,逐渐适应一下高原条件,待反应不那么强烈,再去我挂职的那个县。当晚,省里援藏的地区领导来看望他们,并对东和县派出如此豪华的技术团队表示赞赏,陪他们一起吃了晚餐。酥油茶的味道飘满房间,青稞酒象征性地喝了一点,毕得财和曹教授没有胃口,林殿劝他们多吃,说哪怕吐了也要多吃,不然抵抗力上不去。
乔福林和毕得财住一个房间,第一晚他几乎没睡,因为毕得财的高原反应实在太强烈,不仅头疼欲裂,还恶心呕吐。他就给他摩挲脑袋,按摩颈部。乔福林记不得他吐了多少回,反正他一遍遍地跑卫生间,倒掉呕吐物,洗刷盆子,再拿到他脑袋前接呕吐物。
乔福林没想到当地领导和老百姓会如此隆重地迎接他们,在车子抵达县政府招待所的时候,县里在家的主要领导都来了,汉藏领导一起笑脸盈盈,紧紧握住他们的手摇晃不止。藏民们更是像迎接远方的贵客一样跳起了锅庄,载歌载舞,并给每人奉献了哈达。看着他们紫红的脸膛,以及挂在脸上由衷的喜悦,乔福林非常感动,心想他们是如此的淳朴、善良、可爱,发自内心地迎接我们,把我们当成了摆脱贫困的英雄,我可不能摆摆花架子,掉链子啊,一定要付出真心实意,如果条件许可,一定真正帮他们把黑木耳栽培技术学会,早日摆脱贫困。
当地领导让他们休息三天,再度调养、适应一下高原环境。乔福林看毕得财和曹教授气色好一些,说:“这样,我们适应得差不多了,我看咱抓点紧,明天咱们和两位年轻同志下乡村搞调研,得财和曹教授在家调养吧。”
毕得财的喘息仍然粗重,说:“咋的,瞧不起谁呀,你能行我就能行。”
曹教授也说没问题,明天跟着一起下去。
乔福林说:“你这样,明天我和两个研究生先下去摸摸底,回来跟你俩详细汇报。”
毕得财和曹教授还想分辨,林殿说:“我看乔总说的对,你俩再将养几天,我们先下去摸情况,搞搞测试,做点先期工作。”
第二天吃过早餐,林殿带着乔福林一行出发了,车子在一片高原湖泊间穿行,途中经过了两条不大不小的河流,越往南走地势越平坦,草原也越茂盛。大约一个半小时后,车子进入一个大的村庄,林殿告诉他们,这是一个乡政府所在地。简单寒暄后,乡领导开车带他们来到十几公里外的一个村子,接受了当地藏民敬献的哈达,喝了两碗酥油茶,他们就来到野外采样、测试。
当晚很晚,他们才回到县城,把情况跟曹教授和毕得财说了一遍,曹教授和研究生带了些简单测试工具,连夜对样品进行测试。第二天早起,曹教授说这里的土壤、温度和湿度等自然条件虽然不如你们东和县,但还可以,基本具备栽培黑木耳的条件,但困难也很大,需要进一步测试观察。这时乔福林发现毕得财不见了,正要出去找,他自己回来了。他说刚才出去转了一圈,县城虽小却五脏俱全,藏民们对汉人都很热情、友好。
吃早餐时,毕得财有些兴奋,说:“应该没问题。”
林殿不知他突然冒出这一句是啥意思,就问:“什么没问题?”
乔福林也说:“是啊,什么没问题,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话,怪吓人的。”
毕得财咬了块糌粑说,“我是说,这里栽培黑木耳应该没问题。”
“你咋知道的?”乔福林喝了口酥油茶。
毕得财说:“我就是知道,闻一闻这里的空气我就知道。”
“牛了你,”乔福林撇嘴笑道,“你是神啊,闻一闻就知道行?”
毕得财越发地得意,端起酥油茶杯喝了口茶,说:“那咋地,我就是能闻出来,这可不是吹的。”
乔福林以为他吹牛,说:“你别瞎放炮,这里是西藏,咱们是来帮助他们栽培黑木耳的,要对技术攻关,不是你靠鼻子来判断的。”
说完他去曹看教授,希望从他那寻求支持,因为他觉得教授是专家,是要拿数据说话的,可不像毕得财那样满嘴跑火车。
不料曹教授笑了,“毕所长说的有一定道理,他是专家,有实际工作经验,尤其成天在野外摸爬滚打,对于土壤条件、温度、水分等要素察言观色,嗅一嗅,就能感觉个大概。”
“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毕得财脸上浮现出骄傲的神情,说,“对于土壤啊,温度、湿度啊,就像中医诊脉,望闻问切,就能判断出个大概。”
乔福林不由得佩服起来,他想,怪不得老百姓都称赞他是农民的财神呢,看起来一点不假啊,这些年他连春节都在田间地头帮耳农解决困难,不管刮风下雨,不管白天黑夜,只要耳农一个电话,不管多远都随叫随到,经过这么多历练和摔打,看起来他真成“神”了。他甚至听一些耳农议论说,毕得财,“必得财”,你看看人家的名字,就是发财的命啊。可是乔福林却知道,他哪是发财的命啊,他是全县耳农发财的命啊,他去过他家几次,发现楼房是50多平米的旧楼,刮大白的墙面根本没有装修,电视机还是十几年前买的大脑袋,而且才20英寸,他当时就想,虽然他老婆在穆丹市当中学校长,在那应该有楼房住,但他也不至于这样吧?整得像个穿越似的,似乎还生活在八十年代。而且,他非常不解的是,毕得财有一肚子黑木耳的本事,咋把日子过得如此惨兮兮?后来,有一次春节,他老婆放寒假回来住,乔福林去他家拜年,才听他老婆说明原因。原来他工资也不少,老婆是高级教师,挣得比较多,就让他自己揣着工资折,女儿毕佳媛上大学的费用,都是老婆供给,根本不用他花一分钱,按理说他该攒下不少钱才是,可是每年下来,他存折上的钱都比脸还干净。她问了几次,才知道他都贴给耳农了,今天这个电话让他捎点杀草剂,明天那个电话让他代买那个,只要人家不主动给钱,都是他垫上的。
想到这,乔福林笑说:“教授表扬你几句,你就喘上了,用不用再吸吸氧气啊,免得一会儿再憋着。”
毕得财和曹教授第二天随大家下村。他们开始寻找更加合适的地点。越野大吉普在高原上驰骋,蓝天白云,绿草蓝湖,吃着糌粑,喝着酥油茶,他们跑遍了通嘎县的所有乡镇,以及大部分村庄。转眼一个月过去了。
一天晚上,工头赵毅给乔福林打电话,语调极其伤感,“乔总啊,你惩罚我吧,咱家的菌出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