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福林乘坐长途客车来到林阳镇,中午毕得财请他喝了顿酒,然后他来到林阳火车站。可不巧的是,去穆丹的坐票卖没了,只好买了张站票。离发车还有一个多小时,酒劲上来了,他在候车室找个靠墙地方坐下,想眯一会儿。可刚进入梦乡,一个孩子的哭声把他扰醒,对面一个农村妇女怀里抱着一个婴儿,手里牵着两个女孩,忙得手忙脚乱。
突然,他想起一个人,吴站长。他站起来,走出候车室,顺着花砖甬道找到站长室。快到站长室的时候,他又后悔了,觉得自己有些唐突,看看表才一点十分,不到上班时间,吴站长哪能来这么早呢?但还好,他看见站长室的门虚掩着,便敲了敲。他想去拜访一下吴站长,因为刚才在候车室,他突然想起20年前侯宝山和派出所的公安在确认父亲摔死后,在吴站长办公室就如何给父亲定罪,产生争执,侯宝山认为他的死亡纯属意外,而派出所的人却说投机倒把、私自贩卖黑木耳的乔元海是畏罪自杀。
争执不下的时候,吴站长说你们别在我这掰扯,人死为大,不去料理后事,却先给人家扣帽子,哪有这么办事的?他把侯宝山他们轰了出去,重重地关上门说,“吃人饭不拉人屎的玩意儿,连点人味儿都没有!”
突然,他看见蜷缩在桌子腿旁边的乔福林,五花大脸,鼻涕眼泪横流,像个待宰的鸟儿向他露出可怜、无助、绝望的眼神。吴站长叹息一声,拉起乔福林,给他倒了一杯热水,从抽屉拽出一盒炉果递给他,“吃吧,可怜的小崽子!”
乔福林怯怯地喝了杯水,却没敢动炉果。
“吃吧,可好吃了。”吴站长知道,这孩子肯定吓坏了,说话的声音温和下来。
“俺,俺不饿。”乔福林怯懦地说。可是,他的眼睛却把他出卖了,一个劲地盯着炉果盒子,像把钻子。
“小样,还挺能装假的,吃吧,没事,都吃了它。”吴站长把炉果盒子打开,递给他一块。大概是饿坏了,乔福林一下就把炉果塞嘴里了,结果他噎着了,像公鸭似的伸着脖子,脸憋得通红,翻着白眼。吴站长递给他水杯,“喝点水顺顺,没人跟你抢,慢慢吃,像他妈个狼羔子。”
刘石头在外面敲门,说:“乔元海的儿子在里面吗?”
吴站长没好气地说:“没在。”
刘石头嘀咕,这小兔崽子,蹽哪去了?听见脚步声渐远,吴站长过来解乔福林的破棉袄。乔福林兔子似的躲开,瞪着惊恐的眼睛看他,双手紧紧护在胸前。
吴站长笑了,小声说:“你小子早暴露了,棉袄里层藏着木耳是不?”
乔福林脸色煞白,心嘣嘣跳,他不知这个好心的吴站长啥时看穿了自己的猫腻,那是临行前夜,爸爸让母亲在他棉袄里面缝了两个兜,装了一斤木耳,爸爸这样做明显是狡兔三窟,担心万一倒卖黑木耳败露,公安是不会怀疑一个孩子的,这样即使破棉被里藏着的2斤黑木耳被没收,大林子棉袄里的一斤木耳还能卖十块八块,起码回来能过个囫囵年。
外面传来呼唤乔福林的声音,吴站长掏出一张“大团结”,说:“快把木耳给我,我买了。”
乔福林捏着“大团结”说:“钱太多了,俺爸说到了大庆才卖八块钱一斤。”
“行了,行了,别啰嗦。”吴站长强行解开他棉袄扣。
乔福林没见到吴站长,一名三十多岁的留着齐耳短发的女人,坐在办公桌后面看文件。当他听说来意后,说老吴早退休了,在家养花呢。聊过几句,乔福林得知她是吴站长女儿,叫吴雅娟,现在是林阳火车站站长。乔福林便托她向吴站长代好,并感激他当年的“义举”。
吴雅娟笑笑,漏出两个好看的浅浅酒窝,说:“你家的事,好像听我爸说过,唉,那个年代,没有谁对谁错,都挺不容易的。”
两人聊了几句,当她听说乔福林没买到坐票时,拿起桌上电话给列车长打过去,说他表弟(这时她意味深长地瞄了眼乔福林,脸上竟泛起了红晕)要去穆丹,请他在餐车给留个位子。
下午3点,火车缓缓开动。乔福林推开车窗,向站台上送行的吴雅娟挥手。突然,他心里涌上一层类似蜂蜜的东西,甜甜腻腻,心脏哐哐狂跳了几下。可他哪里知道,此一去犹如孤身犯险,并发生了那么多难以预料的事情,而车下那个英姿飒爽的女人,她们还会重逢吗?
晚上8点半,火车到达穆丹火车站,天早黑透,乔福林看列车时刻表,发往哈尔滨最近的火车也要到凌晨5点,他买完车票,在站前一家馄饨馆,吃了碗紫菜猪肉馄饨,回到候车室,想找个座位睡一觉。可候车室满满当当,不要说椅子上,就是窗台上也坐满了人。他把帆布挎包摘下来,在靠近厕所的门口坐下,倚墙假寐。他只带了200块钱,那是李萍最后时刻“开恩”,扔给他的,说家里没有闲钱供你祸祸,这是你一个月的工资,你爱咋花咋花。她想,我就给你这么多,够你出去溜达一趟,也许他是临时起意,突发奇想,等到钱花完了,或者到了人家那,见黑木耳种植并不像他想像的那么容易、简单,他自会知难而退的。
乔福林算算只够往返车费和在向阳市的吃住费用,就没舍得住旅馆。两天后的一个黄昏,他来到向阳食用菌研究所,在这里他见到了毕得财所说的刘所长。寒暄后,刘所长把他领进食用菌研究所参观,看见无数个瓶瓶罐罐,大大小小,琳琅满目,里面盛着的白色、灰色物体神秘而陌生,他想,也许这就是毕得财说的菌种吧。接着,又领他参观了菌种制作室,乔福林看见几个一人高的大锅炉,寻思,难道制作菌种还需要这么些锅炉加温?后来,他才明白,这些锅炉是给木耳袋高温杀菌用的。财务人员告诉他,得先交学费,一个半月学习期,150元。乔福林为难了,问能不能交一半,会计摇头说,没有这个先例。
乔福林去找刘所长,说:“我边学习边给你们出劳金,只要管三顿饭就行。”
刘所长了解情况后,心下同情,给后勤打电话,“让他边学边干活,把学费抵了吧。”
可问题又来了,他没钱住店啊。于是他找到食堂管理员,晚上在锅炉旁打了个地铺,顺便看着火,不让它熄灭。
腊月二十一,还有两天过小年,乔福林揣着100块钱买来的十瓶一级母种菌种,还有一本《袋栽黑木耳栽培技术初探》踏上回家之路。车到哈尔滨,由于快过年火车票特别紧俏,他排了3个小时,才买到第二天下午回穆丹的火车票,还是个站票。走出哈尔滨站,已是晚上9点多,还穿着秋衣秋裤,一阵冷风吹来,刮了个透心凉。乔福林打了个哆嗦,肩膀缩缩,太冷了!他想先找个旅馆住一宿,突然,他看见前面两个人在扒窃,被偷的,看背影像个瘦弱的学生。乔福林冲过去,说你们干什么?两个扒手本已得手,却不想只有十几块钱,正想再探探这个学生是不是把大钱藏在什么地方,却被乔福林惊扰,便很恼怒,皱着眉向他怒目而视。这时,那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年轻人,突然抓住一个扒手的手腕,大喊“小偷”。被抓的人力气比年轻人大,反手一用力,就挣脱了。可是年轻人似乎拼命了,猛地抱住扒手,说把钱还我,把钱还我!扒手没想他如此难缠,恼了,只见他手腕一抖,年轻人发出一声惨叫,松开了手,乔福林发现他的手上多了条血痕,知是被刀片割伤了。
乔福林飞起一脚,踢在那个扒手的手腕上,银光一闪,刀片飞落在地。这时另一个看起来强壮些的扒手扑了上来,扬手就向乔福林脸上划拉,乔福林知他手里拿着刀片,便躲闪开,同时右手叨住他手腕用力一掰,那个扒手就疼得呲牙咧嘴弯下了腰。这时,站前铁路派出所的两名警察跑过来,一起将两名窃贼制服。
在站前派出所,警察给他们录了口供,乔福林知道那个青年是北京农学院的研究生,明年毕业,家住穆丹市,本想在站前吃点饭,却被窃贼盯上了。
两人走出站前派出所的时候,已是深夜了,那个年轻人握着乔福林的手,说,:“我姓郭,叫郭伟忠,谢谢大哥你救了我,不然我就惨了。”
乔福林肚子咕咕叫,一阵冷风吹来,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说:“没啥,我就见不得那些扒手,年纪轻轻的不自食其力,却专门害人,就应该抓紧去好好改造改造。”
两人就此分手,郭伟忠说:“我去买票,你赶紧吃饭去吧,你的肚子一直咕咕叫。”
乔福林看见一家粥铺还亮着灯,顶着刀子一样的冷风,缩着脖子快步朝粥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