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君大人神武,下官只是举手之劳。”傅文韬瑟缩了一下。陆执名哎了一声,对他不识趣的自谦很是厌烦:“大人如今高升,我亦大仇得报,大人办事之能甚合我心,这不有桩难事纠缠了我许久,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大人去办最合适。”陆执名眼波柔柔地滑到了眼角,阴柔入骨的瞧了他一眼,若他敢说一个不字,下场可想而知。
“大人请说,请说。”傅文韬瑟缩了一下脖子,听他终于道明了来意,忙点头应了一声。
“二月初一,文珩会去白鹭山祈福,为他那半死不活的妻子,至于该怎么办,我想大人比我更明白。”一支佛香从陆执名指缝间滑下来,掉在傅文韬面前,乍一看这支香并无区别,可点燃之后,迅速侵入人体,四肢绵软,致人昏迷,效用比迷香更甚。
“这是二殿下的意思?”傅文韬试探地问了一句,他就算不择手段,可也是北齐关起门来的家事,轮不到外人指手画脚,文珩这些年闭门不出,说到底还是统领长风营的亲王,手握北齐命脉,他让自己通敌叛国,残害忠良,他躲在背后享清闲,痴人说梦。
陆执名拂了拂衣袖上的灰尘,头也不抬道:“弑女之仇岂会善罢甘休,他要是安然无恙,迟早能查到你头上,你以为回京就算完了,有命去抢还要有命去消受,更何况……”他抬起头狭长的眼角,弯出了着意味深长的寒光:“此事是楚大人授意。”
傅文韬忽地直起了身子,惊骇莫名地瞪着陆执名。什么时候恩师竟也与南梁勾结,一瞬间万千念头后知后觉地翻了上来:他们是否在自己之前就认识,又背着自己商量什么,一年前那场刺杀,是否也是他们商量好,就等自己落入圈套,如今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他若说一个不字就会被推出去顶罪。
陆执名见他是个聪明人,轻声细语地开了腔:“事到如今,瞒着大人也没意思,二殿下是楚大人的故交,他们看重大人的手腕,任用提拔大人,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多少人想争都争不来呢。”
所以,就设下圈套等他跳吗!
“楚大人恩厚福泽,你只要照做就可免去牢狱之苦。”陆执名说着,起身在他面前晃了两圈:“手心手背都是肉,大人可不要忘了,二殿下也曾在大人潦倒时施以援手,大人若只忠心于楚大人,二殿下可是会心寒的,要知道,这天下早晚都是我南梁的,权衡利弊,大人可要想明白了。”
楚大人……
还是傅文韬的恩师……
文旌悄无声息将满朝大员都翻了出来,正在绞尽脑汁地数人头,傅文韬年逾四十余岁,算起来,她还没出生傅文韬就已经离京了,帝京朝臣更迭不过瞬息光景,人走了连流言蜚语都不会再有人提及,别说过了二十年,文旌对他的出身背景实在知之甚少,一时间在一堆杂七杂八的人里没翻出来一个姓楚的,正在这火烧眉毛的功夫,不远处一道黑影从树梢飘下来,两个起落,无声无痕,飞身就贴上了傅文韬的屋檐下。她暗叫一声不好,陆执名没发现她是因为在他来之前,自己就躲在外面,柱子似的一动不敢动,这个人就不一样了,不管他轻功多精妙也是个飘过来的,八成不知道屋里有个内家高手,赶来自投罗网地听墙角。
文沭千辛万苦找到了傅文韬的房间,刚扒住门缝,耳朵还没贴上去,整张门豁然四分五裂,一阵厉风裹挟着寒气,直奔面门而来。对方猝然发难,他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飞身退后两步,掉头就走,未等攀上屋檐,右脚便被什么东西缠住了,陆执名那袖子陡然长了两寸,卷上了他的脚踝,仿佛赘了千斤重,硬生生将人从半空中拖了下来,人没落地,掌风又至,文沭轻功造诣很高,拳脚上就天差地别,是个三脚猫的货色,对上陆执名这样的高手,无异于活腻了。
不过片刻的功夫,俩人过了七八招,文沭脚步一个踉跄,气力不足,走岔了内息,陆执名瞧准空挡,一记掌风隔空推过去,文沭连忙仰倒躲过,那内劲霸道,阴柔寒凉,险而又险地擦身而过,心口顿时被震得气海翻涌,一股凉气直逼心口。
陆执名衣袍猎猎,杀气挡都挡不住,仅剩的一只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了一层白霜,活像被冻土里埋的死人,皮色惨白,五条青白的纹路,自手腕处开始,小蛇似的绕上了五指,没绕一圈,内院的温度就下降一分,到了指尖内院已如陡寒冬腊月,喘口气都吸进了一堆冰碴,刺得肺腑隐隐作痛。
是蛟霜!
陆执名身负北君之名,不是浪得虚名,传闻他年少轻狂,得罪了不少人,最后不知被谁毁了双手筋脉,陆执名为此元气大伤,着人寻遍了天下名医,在极北之地寻到了一对寒蛟,取其脊筋,这才不至于成了一个残废,寒蛟生长在极寒之地,皮肉肥厚,筋腱刚硬,陆执名以寒蛟筋代替手筋,内功修为大增,掌风阴柔多变,内功寒劲十足,文旌只恨当年没把他这只手也断了。
傅文韬后知后觉地冲出来,看着潜入内院的小贼,脸色大变:“来人,给我把此人拿下!”一声令下,方才还静谧的夜色被无情撕裂,无数官兵从四面八方涌来,以文沭为中心团团包围,刀光剑影交相碰撞,嘈杂了一片。
有几队官兵冲过来的时候,正好瞧见躲在树丛里的文旌,直觉此人鬼鬼祟祟,必定是同党,当下半点犹豫都没有,调转了枪头直奔她而来,文旌啧了一声,真是出师不利,她一脚踹在第一个冲过来的人,反手夺过一把长刀,刀锋横扫,血光四溅,哀嚎连天倒了一片的残兵败将,她身前几步远空出了一片地方,然而还没等她杀出重围,官兵卷土重来,她势单力薄,没有内息,使不出朔云戟的一招半式,只能一刀一刀地砍,像孩童握笔写字,一笔一划地简单也笨拙的难看,她手起刀落地硬杀,眼瞧着刀锋又逼近一个人的脖子,她双腕陡然一阵钝痛,钝刀割肉,吊着她的痛觉,长刀猛地脱手落地。
官兵瞧这机会难得,一刀朝她面门砍去,耳边刀风挂过,一缕头发被削成了两半,她咬紧牙关侧身一躲,躲开了刀锋却没躲过那人的腿,后背结结实实挨了一脚,撞在廊柱上,刹那间,整个肩上与手腕连成了一片剧痛,她大汗淋漓地喘了口气,深知此地不宜久留,强提起一口气,凌空跃起,双腿大开大合,卯足了一股劲,衣裳裙角都被劲力蓄满,抽在人脸上生疼,那些官兵还未等反应过来,就被人仰面踢倒在地。
她朝那一开即合的裂口冲了出去,一路狂奔到傅怀远房外,反手关上了房门,外面的官兵紧追而至。
李小已经醒了,正裹着一身轻纱,呆呆地看着地上的傅怀远,似乎还没从方才的噩梦里走出来,眼泪珠串似的往下落,也不知道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沈煜,眼下也就只有她有功夫伤情缅怀。
李小见她慌里慌张地跑回来,连忙抹了一把眼泪,红着眼睛,见她浑身上下,一身血色,背在手上的长刀还在往下滴血,恐惧忽地就窜了出来,是不是她们被发现了,傅文韬正在追捕她们!
她正要问什么被文旌厉声打断:“走!”
李小第一次见她疾言厉色的模样,吓得听话地闭紧了嘴,任由她拉着狂奔,文旌跑了两步,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猛地停住了。
傅怀远也醒了,整个人去了半条命,说句话的力气都没有,文旌突然闯了进来,他满脸惊恐地往墙角爬去,极尽所能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满心求爷爷告奶奶,保佑这个贼人看不见他,可老天偏跟他唱反调,见她眼锋扫过来,傅文韬像被鬼盯上了,嘴里惨叫没等出口,一柄长刀当空劈落,果决凌厉,倏然架在了脖子上,他浑身一哆嗦,舔了口干裂的嘴唇,涕泪齐下地嚎了出来:“女,女侠饶命,饶了我吧,我的命不值钱。”
错了,文旌握刀的手没松半分,他的命现在最值钱。
“走!”文旌朝门外使了个眼色,揪起他的衣领,把他当做了人肉盾牌,自己架着刀躲在后面,李小则大气也不敢出地跟在她身后。
门外的官兵正准备破门而入,大门被人拉开,所有人一拥而上,傅怀远当先一步迈了出来,脸皮抽出,面色惊惧,自家公子被人架着脖子,浑身僵直地往前走,生怕头一偏就被放了血。众人如临大敌,举刀在手却谁都没敢上前一步。
双方僵持,谁也没动手,行到内院当中,交手的俩个人还没停手,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一个想逃之夭夭,一个想抓个活口,凭文沭那三拳两腿的功夫,竟然还能耗得住,文旌有些意外,等她仔细一看,这才恍然大悟。文沭拳脚不比陆执名,轻功却不俗,换势行云流水,婉转腾挪,专挑陆执名不好回护的地方钻,陆执名一只手左支右拙,晃得眼花缭乱,然而陆执名也非凡俗,被他戏耍了一阵,火从中来,知道这小贼腿脚利索,身法也换了路数,掌风顿时四下散开像一张大网,将周身死角护了个严实,两下打乱了文沭的步数。
俩人缠斗许久,文沭并非不想走,他虽然耍了聪明,专挑陆执名难应付的地方下手,可每当他想脱困而出,逃之夭夭,陆执名总能先一步瞧出他的意图,一把将他勾回来,实在粘人的很。
他是出门不利么,碰上这么个煞星!
文沭本就体力难支,陆执名又豁然变了掌法,掌风翻江倒海袭来,阴毒邪祟,一股寒气兜头压了下来,四面刀光剑影,前有陆执名,后无退路,文沭一时避无可避,被他一掌扫了胸口,血气顿时一滞,陆执名眼露凶光,猛地扣住了他的脖子,五股冰刺从指尖窜出,直需微末的力气,就能让他身手分家。
“住手!”一声惨叫刺破夜空,扎进了所有人的耳朵,内院打杀的场面豁然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