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烨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回房间的,整个人仿佛踩在云上,步履虚浮,不着边际。
若师父以前是往生鬼魅让他大吃一惊,那得知宁姝身中剧毒更是让他心压重石,几乎喘不过气。
难怪那时她会说她身不由己,会说完不成任务会死。原来她在等任务完成后的解药救命……
想通以后,一股强烈的悲伤从心头漫向四肢百骸。他也说不清为何会如此难过,震惊退却,他竟然有去除掉往生门的冲动。
但他理智尚在,往生门之所以现在仍立足于世,甚至令人闻风丧胆,定然是背后那位极有钱权的人撑腰,凭他一人之力自是难以成事。且极有钱权的人这世上并不多见,多半与皇室相干。事情一旦沾染皇室,他就算想插手也有心无力。
宁姝……
想起方才在前厅的争吵,他忽然很是后悔。他们之间说不上十分熟悉,但一起经历的许多,关系早就比普通人亲密。那时他却只相信自己,认定她别有用心,还要赶她走……手不经意拂过腰间玉佩,想起这还是她母亲的东西,顿时更为自责,起身朝门外走去。
夜风席卷,吹散两分燥热。众人早已睡去,只有灯笼还在檐下左摇右晃。
司烨走进小院,看她房中漆黑一片,猜她已经睡了,不禁有些失望。
正欲转身,他忽而听到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循声望去,只见屋顶上竟坐着个人。那影子瘦瘦小小的,拿着什么正往嘴边凑。空气中有酒的味道隐约传来,而后听到上面的人声音轻轻:“喝酒?”
司烨纵身一跃,落在她身边坐下了。
“喝。”
从她手里接过酒盅,司烨心里顿时踏实了许多,仰头大口喝起。
冷不防宁姝幽幽一句:“我下了毒。”
司烨略是一愣,瞬间呛到,连声咳嗽起来。
见他如此狼狈,宁姝忍不住大笑,突然想起大家都睡了,又赶紧用手捂嘴,强忍着,身子抖个不停。
司烨好不容易缓过气,放下酒盅侧目瞪她:“幼稚!”
宁姝笑着回:“我就幼稚,你拿我怎样?想打架么?来啊!”
司烨见她一如既往地咄咄逼人,倒不知说什么好了。心里暗道自己过来找她就是犯傻,脑子不清醒,她好着呢,哪里需要他来陪着。
见司烨久久不说话,宁姝稍敛笑意,把酒盅也放下了,屈腿抱起膝盖,轻声:“林大人跟你说了?”
“……嗯。”
“感觉如何?”
感觉如何?司烨瞥她。这丫头到底有没有心的?明明是她惨,她还有心思问他感觉如何?
像洞察他心思般,宁姝淡淡笑起:“我从小就生活在大起大落的环境,除非现在告诉我爹娘死而复生,或者温吟与那家伙是女的会让我吃惊以外,其余没什么值得我生出大情绪。可你不同,虽然你跟我身世相仿,但你从小幸福,也没体会几分世间疾苦。得知你一直信赖追寻的师父也有那样一段过往,一定会很难受吧。”
司烨收回目光,心中泛起波澜。
难受是有的,但只是那一阵,过去也就接受了。他真正的难受,却是林甄那一句“那毒痛苦,一旦失去解药便时日无多”。一想到宁姝在受血寒毒的折磨,他心情前所未有的复杂。下一瞬忽而侧身,伸手将宁姝抱入怀中。
宁姝惊得险些掉了下巴,结结巴巴:“你……你喝多了啊你?!”
“没有。”
“男女授受不亲!”
“没有亲你。”
“……”宁姝被他成功噎了回去。无话可说间,她猛地发现司烨这噎人功夫好像越发厉害了,而且越来越不要脸皮,看来过不了多久就要超过她。
不行不行,不能让他超过!
胡思乱想着,她听到司烨低声一句:“你擅长用毒,那能解毒吗?”
宁姝愣住,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司烨在说什么。被他这么一提,她心情又不太好了,小声嘟囔:“你也说了我擅长用毒,用不是解,自然不一样的。再说了,师父的毒厉害得很,每月解药也就那么一颗,好不容易有多的也经不起几次捣碎研究。何况世上毒千千万,找出全部毒草是天方夜谭,恐怕我到死也研究不出来。”
这话好巧不巧戳中司烨心事,他心口一堵,瞬间沉默。
过了一阵,宁姝发现司烨还抱着她,而且没有放开的意思,蹙眉道:“你抱够了没有?”
他顿时松手。
没想到这一松手,温热退去,凉意反倒从她背上蔓延开来。她有几分不习惯,见司烨今夜温柔得很,料他也不会跟自己计较,索性枕去他腿上。
借着酒意,她轻轻牵了他的衣角在指尖缠绕,喃喃:“其实再见到你还是挺高兴的,真的。但是你太凶了,我不喜欢你凶我,现在就很好。”
司烨低笑一声,目光落去她脸上。
“我给你道歉。”
“不用了!我大度得很,才不跟你斤斤计较。”宁姝抿抿唇:“话说回来,你知道绛珠已经还回去了么?”
话题转得有些突兀,司烨一时没有明白,转念一想当时在绛珠镇他们最后因为绛珠不欢而散,他还说了重话,她肯定是在意的。叹口气后,他“嗯”了一声。
宁姝手撑着瓦片坐了起来,仰头看他:“我是真的没想明白,既然任务是窃绛珠,那窃走之后肯定是有用处的,为什么要把绛珠还回去?”
司烨若有所思:“或许是皇上下令严查此事,你们那边抵不住压力,才——”
话还没说完,宁姝已经连连摆手,唇角一撇:“什么抵不住压力啊,我们本来就是替皇上办事的好不好?就什么,明面上不能走的脏事,都是我们来做。对外称往生鬼魅,实际上我们跟历代影卫没有太大区别,就是要做的事更多而已。”
“……替皇上做事?”
“……你不知道?”宁姝额角一跳,“啊,那你当我没说过,我还以为林大人什么都同你说了,天……我这不就算泄密了?会要命的……”
震惊太多次,司烨已经无心去震惊了,片刻后他恢复如初,淡淡道:“师父说是极有钱权之人,若是皇上,自然能说得通。不过以你所言,既然皇上下令去……咳,窃,那必然有他的理由。再还回去,我也觉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