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钟后,王裁缝战战兢兢地为沈如筠量好身体尺寸。
沈如筠抬手理了理衣裳上的褶皱,漫不经心道:“官袍几日能做好?”
“回沈大人的话,最快两日,最慢三日!”王裁缝恭敬答罢,不忘补充道:“官服一做好,衣冠府的人便会给您送到府上。”
“嗯!”沈如筠满意地点点头,转身朝外行去。
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松气声,她步伐一顿,回首看向在场众人,在一众裁缝噤若寒蝉的惊恐神色中,她将目光定格在同样来裁衣的同僚身上,红唇微启,淡声道:“诸位同僚,都是有娘生的,怎的跟着一群裁缝去为难一个老妪?将心比心,若你们家中老母在外被人如此对待,你们心中作何感想?”
言罢,不待有人接话,她抬脚大步跨出衣冠府。
左云桉施施然跟在女子身后,将要跨过门槛之际回首看了众人一眼,叹息着摇摇头,目光中透着无尽鄙夷。
他全程一句话没说,却好似说了千言万语。
“你……”一蓝衣大人沉不住气想要质问左云桉,被他身边人拽住。
“行了行了,忍忍吧,好容易送走沈大人,就别给自己寻不痛快了!”白衣大人低声安抚道。
“我好歹正五品的官职,被她沈如筠阴阳也就罢了,她身边区区一个随从怎敢给我脸色瞧的?”蓝衣大人不忿道。
“行吧!”白衣大人松手,面上带着几分生无可恋:“你非要引火烧身,我不拦你,但我可提前说好了,若你辨不过沈大人,被她寻由头痛打一顿,我可不帮你,毕竟咱们在场几十个人加起来,都不够沈大人一只手打的!”
闻言,蓝衣大人一梗,只觉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心中熊熊燃烧的火焰骤然熄灭。
出了衣冠府,沈如筠抬手揉了揉眉心,忍不住叹气道:“我都入朝为官争权夺势了,他们怎还想着用男女大防来为难我?”
一个量身的裁缝罢了,是男是女有何妨?也亏得那些人为此大费周章。
“因为你是女子,在他们眼里,你再强大也是女子。”左云桉行至女子身侧,轻声道:“甚至于,在他们看来,你剿匪成功一事有蹊跷,哪怕没蹊跷,也带有偶然性。”
闻言,沈如筠忍不住看向男子,好奇道:“可我这些年孤身剿匪多次,有尸体上统一的伤痕为证。”
“那又如何?”左云桉挑眉,摆出与衣冠府内一众大人同款戏谑的嘴脸,口吐之言散漫轻挑:“沈国公那般神勇的人物,明知自己会战死,会不给自己女儿铺后路吗?兴许,沈国公府如今正养着一批刀法相同的死士,用他们厮杀出来的结果为大人你铺路。”
“便是沈国公府没有死士,人都是你杀的,那也是因为大人你是女子,让那些山匪轻敌了罢!”
“噗嗤!”沈如筠失笑,有些无奈道:“你倒是将他们的心思揣摩得透彻。”
“世间这样的男子极多,不过不妨事,大人有真本事在身,一次剿匪不能让他们心服口服,二次清剿叛军总能让他们口服,不敢妄言,三次领兵南征北战,他们必然口服心也服。”左云桉望着女子的眼睛,语气十分郑重笃定。
“哎!真麻烦!”沈如筠叹气,负手朝前行去:“朝堂上的明枪暗箭能挑起我与人斗的兴趣,这些无聊的把戏只能叫我心生厌烦,可偏偏,日后要面对最多的便是这些个无聊的把戏。”
只要那些想将她拖下水的文武官员依旧将她的性别放在她的官职之前,那么,一定还会有数不尽的手段围绕她身为女子的名节而来。
“或许,大人可以杀鸡儆猴?”左云桉沉声提议道。
闻言,沈如筠抬眼瞥了男子一眼,饶有兴味道:“安公子有办法?”
“刘御史两个多月前喜得麟儿,不日将半百日宴。”左云桉别有深意道。
“嗯?”沈如筠挑眉,眼角余光瞥见有人朝这边靠近,当下没再追问,自兀自细细咂摸起来。
刘御史第九子的百日宴?她倒是险些将这事给忘了。
刘御史作为太子党,昨日又在朝堂上参了她爹,显然是铁了心要随太子一起搞她,只是,百日宴上能做什么手脚呢?她又当如何借力打力,杀鸡儆猴呢?
思索间,已然行至大理寺前。
沈如筠定了定神,信步跨上石阶,冲守门的官差道:“孙少卿可在大理寺内?”
“在的!”官差点头,抬手做出“请”的动作:“孙大人有交代,若是沈大人前来,直接将大人您领入即可,不必通传。”
“有劳了!”沈如筠颔首,随官差跨入大理寺。
这并非她头一回来大理寺,却是头一回跨入大理寺的刑讯室。
与正堂的庄严肃穆不同,刑讯室狭小逼仄,挂满染了血的暗色刑具,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沈如筠行走其间,目不斜视,任由刑讯逼供带来的痛苦叫喊一声声钻入耳中。
“呕!”
身后传来难受的干呕声,沈如筠回首,就见左云桉一手扶墙,一手不住地捶打着胸口。
她抬眼扫过男子的视野范围,就见一犯人被高高吊起,半截小腿几乎被片成片。
“安公子!”沈如筠行至男子身前挡住他的视线,温和道:“你若感到不适,便在外面等我吧。”
“我……我并无大碍!”左云桉仰头,艰难扯动唇角冲女子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只是头一回瞧见凌迟之刑,不适应罢。”
“我扶着你!”沈如筠将自己的胳膊伸出,另一手高高抬起,挡住男子视线:“不用看前方,跟好我即可!”
闻言,左云桉怔愣地望着女子,须臾垂下眸子,轻轻握住女子小臂,随着她的步伐朝前行去。
经过凌迟逼供的刑房时,沈如筠踮起脚尖,抬起的手伸得更高更长,完全挡住男子眼角余光。
感受到女子细心的动作,左云桉忍不住多看了身边人几眼,心下泛起层层涟漪,剧烈的心跳一遍遍敲击着他的耳膜,让他原本有些晕眩的脑袋越发涨得厉害,心动将恐惧与恶心驱逐至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