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方慈颤抖着双手,几度想要将女儿搀扶起来,却都在碰触到衣袖的一瞬间,迅速缩回手。
明明对这声“爹”日思夜想,明明把脉时一气呵成毫无忌惮,可偏偏在最接近幸福的时候,露出了他此生最大的胆怯。
“好女儿,好女儿……”
他搓着手,口中念念有词,“麻黄、炒苦杏仁、生石膏……小皇子,赶紧拿纸笔来!”
薛方慈突然转头指着谢旻。
“我不是皇子,”谢旻无奈,“我爹是谢英,薛大夫的精神状态能医好人吗?”
“少废话!你还想不想要药方了!”
“神医你说,我来记!”
宝慧寺的古树旁立着一个方木桌,桌上备着笔墨方砚和红色的祈福带。这里曾是人们许下美梦的地方,如今却尘埃遍布。
李荀月飞速研磨执笔,照着薛方慈的话一笔一划地记录。
“麻黄、炒苦杏仁、生石膏、苍术、川木冬……”
“不行!川木冬有毒,食用后会使人呕吐不止、肝脏衰竭,此物万万不可入药。”
崔士商刚从禅房中走出,听到“川木冬”三字后面色惊变。
难怪他家老爷子每天在家骂薛方慈胆大妄为、有违医道,算个屁的名医。
川木冬这种毒草都敢入药的神医,整个医史上都找不到几个吧?
“你们不信,那就算了!”
薛方慈一拂衣袖,不再继续说下去,摆明了“果然你们就是群无可救药的怂货”的恶劣态度。
“川木冬虽是毒物,但也可攻毒,”许然之开口解释,“鼠疫的根源也是毒,我觉得可以试试。”
薛方慈见女儿附和自己,脸色缓和了许多,但对方下一句话又让他暴跳如雷。
“我来试药。”
许然之说这句话时,就好像在说今日吃什么一样。
薛方慈气得直跺脚,“试什么试!你又没染病!如果体内没有其他毒素,川木冬会要你的命!”
“我有办法先染病,再试药。”
这父女俩,都让人匪夷所思。
身后传来稚嫩的声音,“我可以试药吗?”
众人一怔,回过头来。
刚才死了父亲,重新接了骨,躺在竹椅上的男童又怯生生地问了一遍。
“我能试药吗?”
他慢慢卷起自己的袖子,露出越来越多的鲜红斑痕,在跟成人手指一般细的胳膊上,触目惊心。
“我活不了多久了。反正都要死,不如试一试新药。”
他垂下了头,睫毛在眼下留下一片乌青的阴影。
“如果成功了,我还能多陪妹妹一些日子。如果失败了……不过就是跟现在一样,悄悄死在这里罢了。”
他年岁不大,想的东西倒是比别人通透。
看他的衣料,应当以前也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可在这肆虐的瘟疫之中,贫困也好,富贵也好,愚钝也好,聪慧也好,最后都会在挤满了痛苦的疫所里,等着生命流失。
李荀月问他,“你妹妹在哪里?”
想起自己仅剩的亲人,男童眼中的忧愁浓得化不开,“她如今只身一人在安乐坊。”
李荀月想着,改日找人给李十味带信,让他也关照一下这个可怜的幼女。
可没想到,回去之后她就病了。
跟肖砚知一样,半夜高烧不止,头痛欲裂。
她锁了屋子,任凭肴娘在门外如何哀求,都不愿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