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倒春寒,再加上前些日子连绵的春雨,让寿县的冷带着潮湿,春风像是细细绵绵的针尖,刺破人们的血肉。
就算是腊月的雪天,李荀月也从未感到如此冰冷刺骨。
许然之,许大夫,病了?
在这个时候,病了意味着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宝慧寺的禅房内又响起了哭声。
“爹——爹!”
灰暗的房间里,两个人抬着担架走出来。
担架上用白布盖着,长长鼓鼓的,李荀月的心脏像是挂上了千斤重的石块,在看见这一幕的时候直直下坠。
禅房里又跑出一个瘦瘦弱弱的男童,只穿着单薄的衣物,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鲜红的瘢痕。
“不要带走我爹!我爹只是睡着了,他还会醒的!”
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整座寺庙。
男童跑着跑着,前额砸在院中冰冷的青石地上,发出“咚”的一声,似是有血花迸出。
可无论是抬担架的人、还是当值的士兵,全都神色漠然。
瘟疫席卷的时候,人心似乎变硬了,听到旁人的痛苦呻吟,绝望哭叫,都已经当成了他们的自然言语。
不多时,佛堂后面燃起灰烟。
那男童摔断了腿,无力地躺在冰冷的地上,任凭额上的鲜血散漫他瘦削的脸庞。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遥遥望着袅袅余烟,瞳孔中的光亮一点点消失。
李荀月呆站在原地,一瞬间回到了很多年前。
医生将她的爸爸抬上救护车,“砰”的一声,车门在她的面前紧紧关闭。
她害怕,担心,一路追着救护车绕过弄堂的弯弯角角,拖鞋掉了,脚底板踩上玻璃渣,钻心的疼。
可她不敢停。
“爸爸!爸爸!”
她惊慌失措地叫着,寒风灌进她的嘴里,身体里,她咳得快要吐了,喉咙里的最后一点氧气都要消失殆尽。
可爸爸听不见,老天爷也听不见。
救护车驶上宽敞的柏油马路,逐渐消失在她的视野。
从那之后,她再也没见过爸爸。
再回神,她已经泪流满面。
李荀月将男童抱起,放在有阳光的暖和地方,用手绢给他擦净脸上的鲜血。
“你疯了吗!”
霸道的力量将她拉至一边。
谢旻看着眼前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
她的脸上没有半分血色,眼神缥缈,麻木地看向远方。身子摇摇欲坠,仿佛他一用力,就能轻易将她折碎。
“不能靠近染病之人,你不知道吗?平时那么聪明,这会儿怎么傻了一样!”
熟悉的声音将李荀月的思绪拉了回来,瞬间清醒了许多。
再回头,崔士商已经熟练地为男童包扎好额头的伤口,“我没学过骨科,你行吗?”
“我试试。”
回答他的女子戴着青箬笠,笠上的白纱遮住了她的面容。
可李荀月还是一眼认出来,“许大夫?”
许然之正忙着为男童重新接骨,一时没有应声。
“他伤到了髌骨,你摸到的是内上髁,一掌下去,他这辈子都别想站起来了!”
宝慧寺门口,气喘吁吁的薛神医一开口便震惊众人。
许然之动作一顿,不敢再动,男童疼得直哭。
崔士商像看到了救命的稻草,“老先生懂骨科?您快请!”
薛神医出乎意外地没有拒绝,迈着小碎步来到许然之身边,后者默默地挪开位置。
不过三两下,便听到“咔哒”一声,男童停止了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