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有一刻,祝筝当真以为曙光就在眼前了。
从前安逢雪说容衍从未想过全身而退,她以为是一种夸张的说辞,他贯会走一看十,与虎谋皮的胆子都有,给自己留条生路怎会是登天的难事。
只是对付一个沐猴而冠的公仪休而已,以他的心智,哪堪沦落到同归于尽的地步。
可他偏偏这样做了。
祝筝花了很久才想明白他的心思。
他分明,是一心求死。
明白他的想法那日,正逢着个狂风狂雨的天,祝筝忽然遍体生寒,记起他在成须山讲经的样子,那时候就像在看一只翩翩欲远的白鹤,抓不住,抱不牢。
观云看雪,读经写诗,在青石板上画鸟画鹿,她的大人贯会口是心非,那样的日子,真的不曾留恋半分吗?
“是因为我让你伤心了对不对?”
祝筝的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出来,我会好好哄哄你的,我可会哄人了……”
容衍捻着墨条的指节泛白,淡声道,“没有伤心。”
“大人……”祝筝握住冰冷的窗栅。
“你能不能离近点,叫我看看你。”
容衍顿了顿,砚台里的墨早就满了,溢出的地方将一旁的纸染出乌黑的一团,纸上乱糟糟的,根本不知道写的是什么。
他沉默了良久,最后还是起了身,走到了离祝筝近些的光亮处。
久处黑暗的眼睛有些畏光,他下意识眯了眯眼。
容衍身上的衣裳单薄,日光照亮时几乎半透,吐息间的白气,带着衣裳上的褶皱浅淡的起伏,似一个白蒙蒙的幻影。
他手上还握着那支粗削的墨条,搭在窗栅上,跟祝筝的手隔了一道,腕骨和手背上几处细长的划伤,像是被茅草扎出来的。
穿这么少,他的手一定很凉。
祝筝这样想着,不自觉伸出手,还没来得及碰到,他就抽回了手。
“好了么?”他往后退了退。
一双眼睛里布满血丝,无波的目光笼在她身上,像桌上的砚台,干涸又湿润。
被这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注视着,只会想着欠了他许多。
祝筝垂下眼眸,掩去眸中失落,半晌,无声地扯了扯嘴角,“现在便是看看你也不许了吗?”
容衍停住,“没有不许……”
“大人为什么要让我和别人成亲呢?”祝筝突然换了话锋,“你都没问过我愿不愿意……”
容衍目光专注地看她,神色略暗,“若是不想成亲,那就不成。”
“没说不想成亲。”
祝筝压着脾气,吸了一口冷气,续道,“大人,你在装糊涂是不是?现在除了你,我还能嫁给谁?”
容衍怔了片刻,音色涩然道,“你在说笑。”
“说什么笑?有哪里好笑吗?”
祝筝牢牢盯着他,“我已经将你乱点鸳鸯的婚事退了,大人从前我高攀不起,现在罪臣配灾星,正好是天作之合了。”
日光刺眼,她的声音不高,在死寂的诏狱之中,却显出几分掷地有声。
但容衍只是沉默着,用那双湿漉的眼眸凝着她,让她心头涌出一股无理取闹般的无力和徒劳。
祝筝眼前起了一层薄雾,唇边还是笑,半晌,破釜沉舟般地开口。
“大人怎么不说话……你不是说过什么都依着我吗?不是最放不下我吗……”
容衍错开眼,听见自己半哑的声音响起,冰凉凉的。
“放下了。”
刻意地,又补了一句,“……早就放下了。”
祝筝一怔。
昏昏烛火中,远处不知哪里传来铁钟声,空绝回荡,窗孔上的冰凌在滴水,发出刺耳的响动。
“你再说一遍。”祝筝道。
容衍没再开口,又孤然沉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