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筝脸色苍白无光,抓住祖母的手都在颤抖。
“他在行宫里对吗?他那么聪明,肯定在筹划什么不得了的事,不可能是他们说的那样……”
祝老夫人见祝筝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谁?”
“对,阿姐肯定知道发生了什么。”祝筝语无伦次道,“我们进宫,现在就进宫,肯定还来得及……”
宫车出发时,祝筝的思绪还飘在空中,以至于前面的马突然发狂时,她还在出神。
凄厉的马鸣声灌入脑中,马车突然疾驰而出,失控要往城墙上撞的时候,一旁的祝老夫人突然一个扑身,把祝筝紧紧抱在了身下。
祝筝两眼一黑,最后想的是……这好像是祖母第一次抱她。
不多时,聂如柯率卫队赶到,只发现了一地马车的残骸,地上两个昏倒的人紧抱在一起。
祝老夫人摔断了胯骨,回到府上养伤时高烧不退,一直说胡话。
祝筝守在病床边上,被她紧紧抓着手,听她说了很多声“对不住”。
不知道在说对不住谁。
三日后,祝老夫人重伤不治,撒手人寰。
皇帝驾崩是为国丧,全国上下皆要挂满白幡,而祝府门楣上挂的,像是遍地白菊花中的毫不起眼的一朵。
灵堂里,鸣翠端来一碗粥,跪在一旁。
“小姐,稍微吃点儿东西吧,再这样下去人要垮了……”
祝筝呆坐着没动静。
鸣翠语带哽咽,“小姐……你要是病倒了,府里就真的没人了……”
半晌,祝筝接过碗,舀起粥木然地硬塞进嘴里,喉咙里像塞着一团棉花,吞不进,咽不下,但她还是努力吃着,直到再塞不进一粒米,俯身在一旁猛烈地咳嗽起来。
鸣翠见状落泪,还想说什么,只见祝筝擦了擦脸,面色如纸地摆了摆手。
“鸣翠,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偌大的灵堂里停着一口漆黑的棺木,一个形只影单的孤女在烧着纸钱守灵。
月色洒下一地惨白,照在她一身白衣上,像是披上了一层寒霜。
细想这几日发生了什么,祝筝竟觉得恍惚的很,乌黑的眼睛泛出干涩的空洞。
她一个人操持了丧事,描了新的牌位,放进祖母念叨了一辈子的祠堂里。
她只记得一生下来,祖母就是祖母了。
周氏还在的时候,祖母常挂嘴边,自古慈母多败儿,她对祝轩祝隆也不谓不严格。
只是后来祝轩意外夭亡,她把补足的心思放在了祝隆身上,矫枉过正,一路养到了无法无天。
她这个老太太,一辈子都活在“愧对祝家列祖列宗”的诅咒之下。
甚至,她都不姓祝。
祝筝写灵牌的时候才知道,她姓顾,叫顾月娥。
描完这个略显陌生的名字时,祝筝忽然记起一件极小的事。
幼年时她在满廊下玩,或许是祖母那日心情好,或许是因为别的,总之见祝筝拿了一把黄绒草,就忽然把她叫到了身前,教她拧花扣。
“顺指尖,绕两穿,井字并成小花篮。”
她边教口诀,边讲自己做孙媳妇时的事。那时祝府还没发家,她常坐在灯下用黄绒草冒充金丝,做金花盘扣,再将衣裳浆洗的板板正正,一颗一颗缝的牢牢的。她希望她的夫君体面干净,即便官低一品,站在任何豪门贵户里的郎君面前,也不要因为罗裳觉得逊人一筹……
秋风吹,树影动,祝筝忽然站起身,去廊下拔了一把黄绒草。
“顺指尖,绕两穿,井字并成小花篮。”
她拧了一捧金丝花扣,放成一排,排在了顾月娥的棺木上,然后开始控制不住地落下泪来。
祝府待着是没教人那么自在,祝筝也受过不少皮肉之苦,但她从来没敢诅咒过祖母半句。
甚至在年夜祈福时,她还真诚恳切地求过菩萨娘娘,一定要保佑她的祖母长命百岁。
因为祝筝心里明白的很,只要有祖母在,祝府才是她们的家,即便是她们没那么喜欢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