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她,只有咫尺之距,却只能搓着脏兮兮的手,低着头,生怕露出一丝窘迫,惹她不喜。
“我……我来……”
他没有说完,因为,她见他冒雨而来,只是眸光怜悯,令身边的婢子,施舍了他两张春饼,和一件冬日的氅衣。
“他一定是饿了,阿蔷,把我的春饼分给他吃吧。”
她被婢女虚虚的扶着,梳着双螺髻,发髻上绑着绛红的丝带,虽戴着雪白的帷帽,也隐隐可见那双灿如星辉的明眸。
他手里握着春饼,拿着那件冬衣,针线细密,温暖厚实又柔软,他捧在手中,本应穿上,却怔了好半晌。
“你……不……记得……我了么?”
因多日未进米水,他嗓音嘶哑,唇齿干涸,像干枯的井,起了皮的嘴唇一翕一张,发出的声音,断断续续,晦涩难明。
她的神色微有疑惑,那婢女却挥了挥手,示意马车继续行驶。
她皱了皱眉,不再看他,安静的将阖上双眸,倚回车厢内。
她……将自己忘记了么?
又或者说,是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他是低贱的乞丐,而她是高高在上的贵女。
自己这样的人,是不配做她的朋友的,也不配……仰望她。
他远赴此地,得到的,竟只有一个怜悯的眼神么?
原来,她竟是看不起他的么?
他不甘心,心里,甚至泛起一丝怨毒。
他把她当作唯一的朋友,为了赴她的约定,他甚至背叛了自己的国家,背叛了自己的主人。
而她,早已将他忘了,又或者,她记得他,只是不想再与一个乞丐往来。
那一夜,下了很大的雨,他孤零零的仰躺在天地之中,任由瀑雨浇盖而下,他的眼泪,一点一点的淌了出来。
他发了高热,体内的毒素开始流窜,血肉像是被撕裂、被煎烤一般。
但体驱之痛,远远不如她今日那道疏离的神光,更叫他痛。
他终于认清了事实,他没有朋友,一个也没有。
没有人,会愿意跟他做朋友。
细雨洋洋洒洒,他望着夜空无声的飘雨,任由自己躺在低低的水洼之中,阖上双眸。
终于,他决定了,要做,真正的“雪”。
要权掌天下,要人人拜服,要换一换,人人都来仰望着他。
他还未返途,就被主人的影卫捉了回去,他以为自己要么死,要么再挨几顿打。
若是前者,一了百了,若是后者,便蜷在角落,舔舐着伤口,缓慢恢复。
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私逃前,便猜到了自己的结局。
可是,回了临松的那一日,他看见了此生最不愿看见的场景。
一个十分漂亮,惊为天人,却极其温驯的女人,被锁在石壁之上,双肩的琵琶骨已经被人洞穿,浑身赤裸。
乌黑的发丝在风中扬起,神态安静,目色空洞。
与一个男人,不堪的交合着。
她毫无尊严,不着寸缕。
而他衣袍齐整,只有一条精致的珠玉腰带被解开,被随意的扔在了一侧。
而那个与女人交合的男人,他认识,因为他出席的每一次宴会,他都在。
他至高无上,是北弥的摄政王,是北弥最高权利者。
也是当今陛下的亲叔叔,燕王殿下,乌时筠。
见了女人的第一眼,他就认出那人是谁。
原因无他,因为,他几乎与他的母亲,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不知所措,只一眼,便不敢再看,只能跪在地上,把脸埋在青石地板上,鼻尖触地,浑身颤栗着。
他几乎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逐渐扭曲,他恨不得剜掉自己的双眼。
可那个男人,只是漠然的抬起眼睛,摆了摆手。
从昏黄的烛火下,再次走出来一个女人,她有一双冰冷又深邃的眸子,无声的掐住他的下颌,逼迫他观看这一幕。
他只觉恶心,只觉干呕,终于,发着抖,伏跪在地上,颤颤道:
“我……我……会听话的……求求您……”
求求您……停下来……
求求您……放我走……
我不要看……我不要看……
乌时筠却笑了:“百里幽时将你藏了十年,若不是你杀了他,只怕,我永远都找不到你了,我的孩子。”
他怔了片刻,小小的年纪,却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他泪垂于睫,哽咽着说:
“我不是阿湛,我不是,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