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他本不想动的,但身体并不被他的理智所控。
他垂着脑袋,毫无目标的晃荡在行宫之中,走着走着,就到了昨日的凉亭。
日落月升,流云掩月。
他等了很久,没有等到人,想了想,又往鹿园走。
他踌躇了很久,又怕惊了她,又怕失了约,她会不开心。
鹿园的宫婢正在清扫庭院内的落叶,见了他,急急下拜:
“参见南安王殿下。”
他下颌轻仰,学着主人,露出骄傲矜贵的神色,做足了当权者的威风。
“起来吧。”
无人得知薛灵安是谁,无人得知薛灵安的出身,譬如父母是谁,生于何地,家中几口。
也无人得知,年纪轻轻的薛灵安,为何晋升速度会异于常人。
他先是考中了进士,任翰林编纂,做文书抄录的工作,却因一篇《粮赋杂论》,一篇《兵法要闻》,才华惊世,人人赞叹。
而后,他被提拔为兵部侍郎。
按理说,一个科考出身的文人,本不应入军为将的,最多,也只是做个军师,智囊团一类。
而他首次领兵,便以三千人力,抗击两万人众,最后南凉与之相抗的精锐,几乎被他全数歼灭。
接着,以迅雷之势,攻下两境边界,而后长驱直入,攻陷南地大部分的领土,可谓是天生的军政家。
一个科考出身的儒将,却成了北弥王朝,数百年历史上,唯一一个外姓王,封南安王。
因而,他的儿子,薛雅之,自然而然的继承了他的王位,称小安王。
他问:“南凉的使臣,何在。”
宫婢答:“回小殿下的话,昨日夜里,南朝使臣说是有些水土不服,要回程了,今日一早,便向摄政王递了折子。”
“现下,算算时间,应当快出城门了。”
他怔了怔,足尖霎时一点,如同一道光一样,疾奔出了鹿园。
他跃上高墙,跃上树枝,穿过寒冽的风雪,追逐着那长长的使臣队伍。
他停在烽火台上,注目不远处的马车,厚重的锦帘垂落在小窗前,将外间一切风雪,都隔绝而去。
他回了自己的静室,门窗尽掩,不眠不休,不语不食,坐了几个日夜。
再之后,这个年仅十二岁的少年,开始了他的流浪旅途。
他厌倦了血流成河的日子,厌倦了做人替身的日子,厌倦了尸横遍野,金银,权利,与无尽猜测。
他发自内心的讨厌北方的风和雪,雨和沙,讨厌临松人人冷漠,人人无情。
他想去一个,有暖阳拂照的地方。
他逃了,逃去了南凉,随之两地交战,失去家园的边界流民,齐齐涌入了祁州。
他只能在流民窟里飞奔,玩耍。
而在流民窟里,没有人会将他当作一个孩子,也不会有人觉得他曾经是那么的高高在上。
人人欺他,辱他,将他踩在脚下,他讨来什么饭食,必定会被人抢走什么。
而他不想被当作怪人,即便被欺被辱,也只闷头受了。
因而,他总是伤痕累累的。
好在,他沉默寡言,不会轻易得罪人,恢复能力又极强。
食物没了,便再去讨就是了,他不觉得是个问题。
他又看见了她。
作为西北大将军之女,自然要维护、安抚边塞百姓的民心,她在为流离失所的灾民施粥。
她是背对着他的,他抬眼望着她,既怕她回头,又怕她不回头,他望着她,望了许久许久,直到最后,也没有上前。
他想洗干净,再见她。
祁州城外就是蜿蜒的澜江,春日凉寒,河水亦是凉意刺骨的。
入夜之后,他褪去衣衫,泡在冰冷的河水里,将自己洗的十分干净,利落,清爽。
可他除了流浪,什么都不会,他逃跑时,甚至忘了拿上换洗的衣衫。
所以,他只能穿着破旧又褴褛的衣,去见她。
她是闺中贵女,出行的时候极少,终于等到了她出行的马车,也是无数卫兵随时在侧。
他看见她素白的裙摆,摇曳生姿,飘然如云朵,迈入车厢。
他心跳加速,跟在她的车后。
他想告诉她,我没有失约,我去找你了。
为了不失约,我千里迢迢,又来了南凉,来了你的国家。
我……没有失约……
他紧紧的追逐着她的马车,像饿极了的狼,在追寻自己的猎物,他的鞋子破旧,因而踩过青石板路时,因雨天路滑,重重摔倒在地。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卫士分列两侧,虎视眈眈的盯着他。
闺中贵女,闲来名讳不被外传,他只知道她是陆祁的女儿,却不知道她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