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致道:“两军交战,薛雅之身为主将,自然是在阵前指挥,从未离开过苏凌郡,姑娘怎么突然问起他了?”
陆温有些心不在焉:“可能,是我记错了。”
是她先入为主,以为谢行湛出现在苏凌郡,苏宛又以他马首是瞻,便将薛雅之当作是他。
但其实,薛雅之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会是他。
因为,他已被自己亲手诛杀,就绝不可能出现在苏凌郡。
外间天光已有初亮之势,陆温这一头却仍然暗着,火烛不熄,随风舞动,她的半张脸被暗色遮蔽:
“可打听到了,秦无疏在何处?”
离鸢道:“听闻薛雅之是个儒将,一向以劝降为主,秦将军少年天骄,以十万兵力抗北弥二十万三月有余,可谓奇才,北弥人不会杀她,只会威逼利诱,叛南降北。”
陆温面色略有担忧:“可惜她偏偏是个不愿受人胁迫的。”
“姑娘不必着急,殿下前日已到了汝阳亲自督战,有两封急报,一封是问姑娘近况,另一封,是递与定南侯,秦将军受俘的消息。”
若兄长得知秦将军受俘,一定会想尽办法保她性命,陆温心下一松,又问。
“这么说来,秦将军已经被押入了临松?”
“是。”
“三殿下亲自领兵,那中都,谁人理政?”
“是二殿下。”
裕丰帝执政的二十年间,因自己是个起兵篡逆的乱臣,因而害怕兵权下放,会导致自己的政权不稳,重文抑武,盲信戚陆两家。
以致四将之中,两死一伤,一人老迈,朝中武将青黄不接。
如今,大敌当前,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竟只有个宋兰亭。
陆温道:“离鸢,你回汝阳,告诉殿下,最多两个月,我便回了。”
离鸢眉头一蹙,摇了摇头:“郡主内力已失,我若走了,谁来保护郡主?”
陆温轻声叹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若不是瞎了眼,真恨不得做只鸟儿,飞过苍穹,替他挡在前头。”
“可现下,我只能盼着你了。”
离鸢怔了怔,单膝一跪,郑重道:“离鸢,定不负太子妃之令。”
陆温眉宇间染上了凝重:“保护好他。”
离鸢再次拜下,俯身退去。
陆温沉默半晌,哪怕自己眼前一片漆黑,仍旧望向窗外晨雾:“玉致,你想家么?”
林玉致闻言,心中一紧,手中的帕子不自觉地绞紧:“姑娘……我已经领了灵台府的户籍文书,现在……”
陆温偏过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暗色:
“你想做北弥人么?”
“姑娘。”林玉致握了握拳,面上掠过一丝凄凉,“南凉,值得姑娘如此么?”
陆温摇了摇头:“不值得。”
但旋即,她默了良久,唇边溢出凄苦一笑:“但,我生于南凉,长于南凉。”
“我所有的记忆,成长,欢乐,自由,都是南凉所赋予的。”
“南凉。”林玉致重复了一遍,心中浮起阵阵苦涩,“可南凉带给我的,只有伤,只有痛,只有不堪的过往。”
“来了灵台,我才觉得,日日慢慢的,没那么苦了。”
没那么……苦了。
陆温怔了怔,她虽无法视物,却耳力明秀,外间似乎蓄起了浓雾,风声呼嚎难止,是暴雨将至的征兆。
陆温站起身:“我该走了。”
林玉致目色沉沉,趁她转身,提裙,跪地,俯身,叩首,一气呵成。
陆温带起帷帽,不再耽搁,转身下楼,铺子前头的伙计已经开了店门迎客。
绮云轩这个铺子,先前是吴若海的产业,在林玉致未曾接手前,已经入不敷出。
她接手仅仅三个月,便将铺子做到了灵台闻名遐迩的成衣铺。
生意极好,客人络绎不绝。
她将将下了楼,因不见光明,与一个横冲直撞的粉衣姑娘撞了满怀。
那姑娘到底不如陆温身量紧实,这一撞,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慌乱间,将陆温的帷帽也一同扯下,一抬眼,便是那满面恶疮的模样。
粉衣姑娘倒吸一口凉气:“这这这,这世上怎会有如此难看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