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可能，老吴一辈子都不愿意和税务专员打交道，而且他也不用和税务专员打交道。

老吴每个月的正薪俸是八块明圆，加上奖金补贴什么的，一年可以挣近两百块明圆，正是大明新一代纳税人。

不过老吴的个税都是由大明联合矿业统一申报，根本不需要老吴操心。

因此老吴不明白，面前这位年轻的税务专员找自己有什么事情？

好歹当了一年的煤场主管，老吴也不怯场，简单地行了礼，问：“不知孙专员找在下有什么事情？”

孙专员问道：“吴主管，听说西山煤场里大多数工人都来自卫辉府，都是你的老乡？”

“的确是。”

老吴点点头，心说虽然煤场的大多数工人是自己的老乡，但是自己却从来没有徇私，而且工人的薪俸也不归他管，也不知道这位税务专员想查什么？

因为不想让税务专员误会，老吴解释道：“俗话说在家靠朋友，出门靠老乡，他们也是相信我这个家乡人，所以才来西山煤场干活。”

“吴主管，我不是来调查你的。”

见老吴有些紧张，孙专员连忙解释，道：“我今天来找你，主要是想请吴主管给我推荐几个熟悉卫辉府地方情况的本地人，我想请他们给我当向导。”

“当向导？”老吴不解，这税务专员上哪找不到几个向导，为什么非要来煤场找？

“实话给你说吧！”

孙专员干脆把话挑明，解释道：“我现在是税务司派驻卫辉府税务稽查小组的小组长，我们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也就是大明财相方相让我们在三个月之内查清楚卫辉府士绅欠缴的赋税。”

“你也知道，大明的士绅狡猾如狐，没有本地人配合，想查他们可不容易。”

“我不是卫辉府的人，我的小组也不是卫辉府的人，我们对卫辉府的情况两眼一抹黑，这种情况下，我们怎么清查卫辉府的士绅？”

“所以我想找几个卫辉府的本地人给我当向导，让他们配合我们做事。”

“吴主管放心，虽然这只是我们小组的私人行为，但是待遇方面不用担心，底薪和你们现在一样，若是我们小组能在清查行动中立功，奖金也分给向导一半”

听完孙专员的话，特别是听说孙专员的清查对象是卫辉府的士绅，老吴的脸不由自主地抽搐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仇恨的光芒。

士绅这个词刺激到了老吴最不愿意想起的过去。

呸，那群人面兽心的家伙，也配称士？也配称绅？

老吴祖籍卫辉府汲县，他家有地有田，算不上地主，只能算是自耕农，一家人耕种自家的土地，在佃租几十亩乡绅的田地，辛苦劳作一年，倒也能混一个温饱。

为了一家人的前途，老吴的父亲省吃俭用，好不容易把老吴送到乡绅开办的私塾读书。

虽然没有家学渊源，但是老吴聪慧好学，倒是一个科考的好苗子。

老吴准备下场童子试那年，他父亲给他定了一门亲事，让他娶他的表妹为妻。

老吴的表妹就住在隔壁庄，两家来往频繁，老吴自小就和表妹在一起玩，青梅竹马，两人虽然没有私定终身，一颗心却早已在对方身上。

可就是这门亲事，把老吴害得家破人亡，从小康之家变成流民。

老吴的父母兄弟全部死在逃难的途中，只剩下老吴一个人逃到京师，留下烂命一条。

若不是宋王殿下的政策，若不是大明联合矿业的人事专员，老吴恐怕早就成为一捧黄土，他曾经遭受的苦难，也注定不会被人知晓。

那年老吴参加童生试后，正满怀信心地等着放榜，据私塾的先生推断，老吴定能过了童生试，成为老吴家几代人中第一个秀才。

老吴的父亲承诺，只要老吴能考中秀才，他就是砸锅卖铁，也把老吴和他表妹的婚事办了，来个双喜临门。

不过老吴没有等来中榜的好消息，而是等来了他未婚妻表妹跳井自尽的消息。

好好一个人，为什么会突然跳井自尽？

因为老吴的表妹失了节，她被乡绅的儿子抢掳到府中一天一夜，被送回家之后，遍体鳞伤，当天晚上就跳了井。

老吴愤怒了，他决定为自己未过门的妻子讨回公道。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老吴在讨回公道的路上吃尽了苦头。

掳走他表妹的乡绅子弟的父亲，正是开设私塾，让老吴借读的乡绅老爷。

授业解惑之恩是大恩，恩将仇报，是为不义。

为了一个女子放弃学业科考，不能为国效力，是为不忠。

为了一个女子不顾家中父母的死活，是为不孝。

私塾先生劝老吴不要揪着不放，乡绅老爷都答应给十两银子外加一个秀才功名作为补偿，你老吴还有什么理由纠缠不休？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在私塾先生的口中，原本是受害人的老吴，反倒成了不忠不孝不义的人，这事他妈上哪说理去？

可能是老吴的圣贤书没有读通透，这件事情他怎么都想不通，于是他一直诉状将乡绅告上公堂。

结果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原本是原告受害者的老吴突然就被安上“诬告乡贤”的罪名，被关进大牢半年。

等老吴出狱的时候，他的秀才功名自然是没有了，而且有了污点，终身禁考。

为了营救老吴，他家的田地也被尽数典卖干净。

因为得罪了乡绅，他们一家甚至连佃农都做不成，只能成为一无所有的流民。

几年的颠沛流离，老吴早已把这些事深藏心底，可是如今听到“士绅”这两个字，埋藏在老吴心底的仇恨，止不住地喷涌而出。

能通过税务专员考试，孙专员也是一个人精，他本能地感觉到老吴的情绪不对。

他关切地问老吴：“吴主管，你怎么了？”

“孙专业，冒昧的问一句。”老吴问，“你们准备怎么清查卫辉府的士绅？”

孙专员道：“当然是照章办事，对于偷税漏税行为，不仅要追缴税款，处以巨额罚款，对于情节特别严重的，我们还要提起公诉，让偷税漏税的家伙去服苦役赎罪。”

“没有死刑吗？”老吴颇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