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平儿笑着应了一声,倒茶去了。
这时,凤姐将手中的蓝色封皮账簿递将过去,轻声说道:“珩兄弟,你看看,这段时日园子用的各项木石工料,都在这本总账上记着,还有其他更细一些的分账,等会儿,珩兄弟也可以找其他账房先生看看。”
荣宁两府共同出银修建的园子,修了有半年之久,土木石料以及人工费用靡耗不少,这些显然要让贾珩这位当家人,查看一下,银子究竟花在什么地方。
贾珩轻轻应了一声,好整以暇拿起账簿,在几桉上轻轻掀开一页,简单阅览了下,旋即阖上,抬眸看向对面的妇人,笑了笑说道:“等晚上,我带回来好生看看。”
“也好。”凤姐笑了笑,感慨道:“这园子可没少花银子,这都好几十万两了,修的是一个美观大方,就是在京城中也是数得着的好园子,我进去看了完工的楼阁,听管事的说,再等两个月就能竣工了。”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好,这也是近些年府里最大的一项工程。”
虽无元妃省亲,但大观园仍是以另外一种缘由出现在他的面前,等大观园修好,自他魂归此界,刚好一年。
凤姐笑着说道:“可不是,如果不是那赖家、单家几个家贼,咱们府上早年头里也修好了。”
贾珩点了点头,看向对面姿容艳丽的女子,问道:“凤嫂子,修过园子后,府里银子可还够使吧?”
凤姐说道:“这个还够使,家里人口多,当初从那几家抄了不少,再加上府里的几处营生还有进项,现在倒还有不少结余,珩兄弟放心好了。”
贾珩道:“那就好。”
凤姐轻轻笑了笑,丹丹凤眼眨了眨,说道:“珩兄弟是不是担心我又?”
本来想提着印子钱,但不知为何想起眼前之人曾居高临下…心底就有几分不自在,少妇将裙下一双绣花鞋并拢一起。
贾珩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凤姐。
“珩兄弟放心就是,现在府里蒸蒸日上,比之过去强了不知多少,那些缺德之事,我肯定是不碰的。”凤姐心头一紧,连忙说道。
贾珩沉吟道:“府中不比往常了,这段时日朝中发生的事儿,凤嫂子也见过了,不知多少人盯着咱们,需谨慎行事,凤嫂子是聪明人,响鼓不需重锤,我就不多说了。”
凤姐轻声道:“珩兄弟,我知道利害,再说我一个寡妇失业的,纵是弄那些银子也不知给谁使呢。”
贾珩闻言,一时默然,抬眸看向对面神情忽而怅然若失的凤姐,语气迟疑了下,说道:“琏二哥的事儿…”
凤姐幽幽叹了一口气,笑容凄苦说道:“别提他了,我现在落得今天,就是他的罪魁。”
贾珩想了想,看向对面神色苦闷的花信少妇,道:“凤嫂子如是觉得心里苦…”
他也不知怎么说,让凤姐改嫁,不说凤姐愿意不愿意,就是贾母也不会同意。
问题在于…贾琏流放之后,遇赦不赦。
现在的凤姐,几乎等同于守着活寡,让一个二十出头,膝下无子的少妇守活寡,本身就违背人性,尤其是凤姐时常抛头露面,时间久了,有些事…也比较难说。
“珩兄弟要说什么,只管说,怎么吞吞吐吐的?”凤姐芳心一跳,强自笑了笑,说道。
她如是觉得苦,还能怎么样?难道还能偷着…
真真是魔怔了,想着这些做什么。
连忙将心头的一丝杂念扔掉,隐隐意识到了什么,手中捏着的绢帕攥了攥,手心几是微汗。
贾珩默然片刻,终究说道:“凤嫂子应该听过我与尤大嫂的话,如是想回家,我和老太太说说。”
凤姐玉容微变,轻声道:“珩兄弟这是要赶我走?”
“凤嫂子误会了。”贾珩连忙说着,叹了一口气说道:“只是想着凤嫂子…终究不比珠大嫂。”
凤姐脸色刷地苍白,眼圈微红起来,似是自嘲一笑,说道:“是啊,我不像珠嫂子,我也没个一儿半女的。”
贾珩默然片刻,说道:“凤嫂子误会了,只是念及凤嫂子为家中操劳了不少,琏二哥遇赦不赦,凤嫂子终究太过凄苦了一些。”
一时间声音渐渐细弱,隐隐觉得当着一位寡妇的面说这些,好像…有些古怪?
凤姐道:“珩兄弟的好意,我知道的。”
端详着对面的少年,方才的话语在心头闪过,一时间百感交集,担心她孤苦,竟然不禁她回家改嫁。
只觉这些年不知向谁倾诉的委屈和心酸,实在难以抑制。
凤姐柳梢眉之下,丹凤眼里泪光点点,两行清泪无声流淌下脸来,一时间朦胧了视线,只是凤姐素来要强,并未发出哽咽抽泣之声。
就在这时,只见一方手帕递送而来。
“凤嫂子,方才一时失言,凤嫂子擦擦吧。”贾珩看向凤姐,目光凝了凝,低声说道。
这要落在旁人眼中,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欺负凤姐呢。
凤姐静静流淌的泪水不由为之戛然,凤眸抬起,定定看向那方手帕,只觉心思复杂莫名。
迟疑了下,伸出纤纤玉手,接过手帕,只是难免触碰到那微凉手指,少妇恍若触电一般收回手,拿起手帕轻轻擦了擦眼眶中的泪水,一时间低头不语。
贾珩沉吟片刻,道:“凤嫂子也不要太过伤心了,如是念着琏二哥,等过段时间,可以去一趟贵州看看琏二哥。”
凤姐这时擦过眼泪,捏着手帕在手中攥紧,轻叹了一口气,语气恢复一如往常的清脆,说道:“这千里迢迢的,也太难了一些,况且纵是见上一面又能怎么样呢。”
对那个男人,她早已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