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阿玛取出了刚发的旗饷,对他说:“一切都已打点好了,我们就在北平,等你学成归来。”
他看着阿玛,看了一会儿,忽然心底隐隐有了底气。他想,旗响还有,外面的那些左不过是传言罢了吧?
临走时家里要为他庆成人生日,他没有答应,他已经很多年不吃那些了,萝卜白菜,不是挺好么?
一九二四。
多年后,黑瞎子回到北平后才知道,当年那样匆忙上路,原来就连老天爷都在帮着他们全家打掩护,等送他上了渡船,安全抵达德国——那之后第二年,京城就断粮了。
北平的旗饷虽是今年才断的,可当他回到曾经日夜居住的四合院前,却发现偌大的院落早已空了,也不再属于他了。
他在北平城中走走停停,打听这些年的变化,才知道世子王孙倒毙城门者不在少数,旗人子女坠落烟花地的不在少数,京城大大小小的当铺,满洲王公私下贱卖的古玩,更是不在少数。
他在一家当铺里看到了一块有些眼熟的牌匾,上面写着几个字:清白传家。
他让伙计拿来看看,接过来,聚精会神地看起来,那牌匾后分明提着一行小字:赠予吾儿成人贺礼。
那墙角堆的字画,他也一一要过来,摊开,上面的笔墨有些晕开了,沾着血迹,但依旧保存的完好无损,那是齐铁嘴写给他的。
他揉了揉眼睛,用力的看,却看不清了。
他想,也许是眼疾发作了。他问,换这牌匾和字画要多少钱。
当铺伙计只管摆手,“这是城里屠满时我捡来的,不卖。”
他怒了,抓着门脸晃得吱吱作响,“再问一次,怎么卖?”
那伙计也怕了,颤巍巍竖起几根手指,他看着,笑了,只说了一句:“把它们留着,等我来买。”就走出去了。
出了门,几乎是同时,天上聚集起乌云,下大雨了。
他没处去,满脑子晃荡着那伙计话里的两个字:屠满,屠满。
他家人算蒙人,也许不会落得这样下场,可到底是旗人,否则那字画上的血迹又怎么解释呢?
黑瞎子抱着头,蹲在大雨里,哭了。
这是他第一次哭,六岁和阿玛额吉走散那年他没哭,十二岁告别齐铁嘴时他没哭,几年前发现自己样貌似乎停滞变化时他也没哭。
但现在他哭了,他被大雨砸着,泡透了,那么高大的个子,整个身子蜷缩在一起,看起来却小极了。远远看去,就像他幼年时捧在手心里一点点啃的那块萨其马,那块黄蜂糕。只是小小一块,被雨泡着,像散架一样,倒下去了。
他想报仇,可找谁报仇呢?那个刚被赶出宫的皇帝?还是去掘那些帝王的墓?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要赚钱,要换回他的字画,换回他的成人礼。
他翻身坐起来,迎着大雨,掐指给自己算了一卦。然后动身离京,一路南下,前往长沙。
再次见到齐铁嘴,两人相顾无言很久,末了,他只是退远几步,行了个大礼,然后略带抱歉道:“还是牵连你了。”
齐铁嘴看得出他的变化,却算不出他的变化,只是摇摇头,问他是不是想学一门傍身的手艺。
黑瞎子点头,想了想,只说了两个词:悉听尊便,无以为报。
齐铁嘴什么也没有要他回报,只是告诉他:未来齐家有变,齐家后事的一切就托付给你了。
又说:今日起,你可以改姓姓齐了。
黑瞎子一时之间摸不准他的意思,但答应遵守承诺,于是前者为他指了条路:摸金,倒斗。
正所谓不邪不歪正中人,亦正亦邪,不再执念,放下了,也就放下了。
后来——
“张着嘴干什么?后来剧终了,我跟哑巴做过同事,后来还当了你师父,现在给解老板打工,怎么样,我的履历丰富么?”
我跟胖子面面相觑,憋了很久,居然说不出一句话。
我收敛起情绪和心神,走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清白传家清白人,若水之交若水情。”
黑瞎子笑了笑,弹了我一个脑瓜崩,“鼻涕先擤一下。”然后转头对胖子道:“你也是啊。”
胖子很给面子的用手捏住鼻子擤了两下鼻涕,我们两个人按住黑瞎子,“你在这休息吧,我俩去给你抓虫,必须让你赢一次。”
“他妈的,重点是这个么?”黑瞎子哭笑不得,推开我俩的手,“我可能就是在这里被什么东西影响,才失去衰老资格的。”
盲塚里瞎子家里有个牌匾,写着清白传家,刚好查到这几个字和道教在世神仙常用来自勉的那首诗出自一处。所以这个牌匾可能暗含了两层意思:一是黑瞎子家族没落是有冤屈在的,只不过那个时代的仇与恨很难一笔道尽。二是这个题字符合道教的理念,很可能是八爷送给他的。包括盲塚里他那些宝贵字画,可能都是这么来的。
他跟齐铁嘴这段是时间线也是根据碎片段子里推来展开的,太多细节不再展开推敲啦。所谓原着中黑瞎子和齐家的渊源,俺找不到蛛丝马迹,所以从另一个角度理解了:八爷在九门里道行最高,而且精通奇门八算,还很难育有子嗣。所谓的渊源,可能既有祖上世交,又有如今的若水之交,若水情吧。未来如有缘一定会再好好写完瞎子的前尘往事。
至此,本章的清白传家和盲塚原着里的牌匾就圆上啦,瞎子身世填坑告一段落。总之,他一族可能经历过屠满和苏俄的大清洗,所以他才成为了真正意义上家族的最后一人。按照三叔提过的,瞎子后来还打过仗(可能是二战),之后还当过无国界医生。但为了避免三叔日后再加设定,所以写到此为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