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闻她这样一说,也跟着连连点头。 “后面‘路’便消失了,我好像听到陈太微叹了一声……”姚守宁面露苦恼之色。 她不知道自己血液被陈太微偷走,使他能影响到自己的神魂,可同样的,她借着这一滴血的作用,也能窥探到陈太微的一些心声。 当时他那一声因为失败而叹息是真正为此遗憾,不过她生性豁达,很快便不纠结于这些已经过去的事,接着往下说道: “不过我也没想其他,因为另一条‘路’再度出现,我又往前走,便回到了过去。”
说到这里,她看向了柳并舟。 柳并舟心中一动,还没说话,姚守宁就道: “我回到了娘八岁之时,外祖母去世的那一天。”
柳并舟的脸上露出震惊之色。 她将自己与年幼柳氏的相遇情景说了一遍,许久之后,柳并舟才叹道: “没想到竟有这样的奇遇,难怪那天玉儿提到说你手里有我的木簪……”他摇了摇头:“那一天之后,你娘四处找姐姐。”
她为此啼哭了许久,说是遇到了仙女姐姐,闹得曹嬷嬷心中嘀咕,私下找到柳并舟,担忧自家小姐中了邪。 柳并舟听了这些话,心中警惕了许久,直到柳氏自此之后并没有异样,才逐渐放心。 家里人见她安然无恙,便拿这些事打趣,初时柳氏还激烈反驳,后来便绝口不提此事。 自此之后,她像是变了一个人,众人还当她是经历丧母之痛后懂事了,知道长姐如母的道理,照顾妹妹,试着学习管家理事。 时间一长,她似是将当年的这桩事遗忘了,记不得自己年幼时发生的事,但对于神仙鬼怪的反感却刻烙在心里,直到柳并舟因应天书局的事干涉她的姻缘,才勾起了她心中积怨,因而彻底爆发,与父亲决裂。 柳并舟若有所思: “既然你曾回到你娘年幼之时,那么你娘便不是撒谎,她那时说你答应陪在她身边,还说送她礼物……” “我初时是想陪她的。”
姚守宁想到自己的‘毁约’,有些愧疚: “不过我没有办法留在那里,”她低声道: “娘当时看到了我手里的木簪,我发现那木簪有了异变,结出了新枝。”
她想起柳并舟提过,这木枝是带她寻找空山先生的‘引路钥匙’,当时便知道自己离开在即。 “我离开的时候,送了她一簇命魂之火。”
“难怪——” 柳并舟的眼睛一亮,想起了柳氏先前明明受了狐王一击,却命魂之火不绝的情景。 长公主夫妇、周荣英也想到了这一点,都觉得这一切不可思议: “原来如此,难怪你娘保存了一丝气息。”
当时大家都觉得柳氏命大,却没料到缘由竟在于此。 姚翝初时听得入神,接着又听大家说什么‘命大’、‘重伤’,顿生不妙之感。 他顾不得再听姚守宁接着往下说,连忙打断她的话,问道: “你娘受伤了么?”
姚翝话音一落,众人顿时不出声了。 一种不妙的预感涌上心里,姚翝眼皮乱跳,顿时就急了: “到底怎么回事?”
说完,不等姚守宁说话,他急着往屋里冲: “我去看看。”
说完,已经上了台阶,冲进屋里了。 “外祖父——”苏妙真有些担忧的看了看柳并舟,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但柳并舟已经明白她意思了。 “他担忧你姨母,不看一眼是不放心的,这种事瞒他不住。”
柳并舟话音一落,姚若筠也不安了: “娘怎么了?”
他这话一问完,就见姚婉宁眼眶里又有水气浮动: “娘被妖怪打伤了。”
她吸了一下鼻子,细声细气道: “伤得很重,都怪我。”
姚若筠顿时生出不妙预感,可他看着姚婉宁伤心欲绝的神情,想要离开的脚步一滞。 就在这时,姚守宁轻声安抚她: “这怎么能怪姐姐呢?”
正如她受陈太微蛊惑,认为一切事端都是因为自己而起,曾生出过想要阻止自己出生以平息一切的念头。 “可你跟表姐都安慰我,说这一切不是我的错。”
她温声跟姚婉宁道: “而你与‘他’的事,也不是你的错。”
姚婉宁含着泪摇头。 她仍觉得是自己身怀有孕,引来了妖邪,才使得母亲遭了邪祟毒手。 “你们都没错。”
长公主突然开口。 她不习惯有人在她面前哭哭啼啼,而姚婉宁身份特殊,她面对这个本该小了自己几十岁,偏偏又不知比自己大了多少倍的‘长辈’格外的头痛。 既不敢喝斥,又不愿意听她们争先恐后的自责,便十分直接的道: “是妖怪的错,您若咽不下这口气,回头我带人将那妖道的老窝先端了!”
“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陆执率先点头。 姚婉宁低头轻轻抹泪,姚守宁就叹了口气,说道: “姐姐,你知道我从娘幼年之时离开后,去了哪里,见了哪些人么?”
她还要接着往下说。 姚婉宁抹泪的动作一顿,凭借女人的直觉,她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心开始‘怦怦’的跳动。 不等她说话,姚守宁就道: “我去了一个地方,见到了我的老师,见到了外祖父——” 说完,姚若筠心里突然生出一个怪异之极的念头。 外祖母去世时,柳氏尚且年幼,他年纪最大,听柳氏提到过,外祖母去世那年,柳氏还不足八岁,算算时间,已经三十多年了…… 三十多年前—— 他瞪大了眼睛: “应天书局?!”
不可能吧!不可能吧!不可能吧! 姚若筠满脸的不可置信。 当日姚守宁拐弯抹脚的曾向他打听过应天书局,那时他对这名字十分陌生,费了许久的功夫,一无所获,后面还是姚守宁从温献容兄妹处探听了些消息,反而告诉了他一些内幕。 那时的情景历历在目,事情过去不过半年时间,但当时的兄妹俩恐怕做梦也没想到之后的时间里会发生这些事的。 “对。”
姚守宁点头: “我去了应天书局。”
她看向柳并舟: “见到了外祖父,将上巳节那一晚,我在庭院里找到的那一支枝芽,交到了外祖父的手中。”
说完,她伸手往庭院的角落指了指。 那里曾有一棵白玉兰树,此时已经不见踪影。 可上巳节那一晚的情景众人都还记得,此时她一说,大家便都想起来了。 众人一脸不可思议,连先前内疚自责的姚婉宁都遗忘了流泪,一脸怔愣的神色。 “也就是说——”姚若筠吃惊得已经语无伦次: “外祖父之所以对我们家的事情如此熟悉,之所以能未卜先知,是因为,是因为你,你……” “是因为守宁告诉我的缘故。”
柳并舟接话道。 “……” “……” 众人目瞪口呆,久久说不出话来,各自在心中消化着这样的讯息。 半晌之后,周荣英叹道: “活到老看到老,传闻之中的辩机一族是天地的宠儿,拥有近似神灵的力量,这时空穿越的力量,实在是奇妙非凡了。”
姚守宁点头道: “我在应天书局上,不仅见到了外祖父,还见到了——” 她顿了顿,看向了长公主。 朱姮蕊心中一跳,开始大胆猜测自己身边的人是不是也参与了这一场聚会——她隐隐怀疑这个人是自己的父亲庆丰帝。 但不等她问话,姚守宁已经将目光移开,落到了姚婉宁的身上。 长公主还在冥思苦想答案,陆执与姚守宁心意相通,问道: “你见到了大庆太祖朱世祯?”
‘啪!’ 朱姮蕊一巴掌拍到了儿子后背心上,打出一声沉重的闷响,惊得姚婉宁一抖。 “太祖的名字哪是你能乱称呼的?”
她斥道: “再者太祖已经死了多少年了,怎么可能……” “不错。”
姚守宁点头。 长公主还想再打一巴掌的手举在半空,就听姚守宁说道: “其实我在应天书局上,见到了太祖皇帝。”
众人怔住。 苏文房几人满头雾水,又一脸惊骇。 苏妙真曾被狐妖王附体,对当初的事还有些记忆,隐约感应到了什么,下意识的看向姚婉宁。 只见姚婉宁咬着嘴唇,强作镇定,下意识的坐直起身。 姚守宁补充道: “来自大庆三年的太祖。”
姚婉宁脑海里一片空白。 虽说姚守宁说这话时,看她那一眼令她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可当她真的从姚守宁口中听到关于‘他’的消息时,她心中仍是激动无比。 “他……” 她的全身血液加速流转,整个人微微颤个不停,想要说话,但张了张嘴,又似是发不出声音。 周荣英等人满脸吃惊,长公主倒是沉着冷静,默默收回了举起的手,问: “那他知不知道如今的情景?如果知道了,这样的局面,又要怎么收拾呢?”
苏妙真见自己父女插不上话,便索性招呼弟弟进屋去搬了凳子出来,让众人坐着讨论。 姚守宁向表姐道过谢后,说道: “太祖总结了三点。”
其一:神启帝昏庸无能,不配为一国之君。 其二:‘河神’危害极大,若不将其尽快处理,还会引发更大的祸患。 其三:妖族来者不善,与陈太微勾结,务必阻止其阴谋,将妖族重新赶回边界之门内。 朱姮蕊强忍焦灼,点了点头: “这些问题我们也清楚,解决方法呢?”
正如当年的张饶之所说,她是适合执行命令的将才,却不是擅长统率、计划的人。 姚守宁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 “针对第一个问题,便是改朝换代。”
这个问题的解决难度不小,光是听到她这样一说,便吓得苏文房父子、姚若筠等人胆颤心惊。 但朱姮蕊等人心中显然早就有数,兴许在听姚守宁提到太祖指出的三个问题之后,长公主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第二个问题呢?”
她问。 “第二个问题比较难。”
姚守宁解释着: “太祖说他命格特殊,与世子相似,都是受天命眷顾之人。”
陆执听她提到自己,转头向她露出一个笑容,她都没意识到自己也回了他一个笑意: “这样的人若是心性向善,便背负天下气运,为正道苍生做出一番大事。”
“而若是心性向恶,便会吸收天下怨气,成为天底下最强大的怨灵之体。”
她说到这里,姚婉宁身体一抖,却没有出声。 “成为怨灵之体后,便不易杀死。天下怨气越深重,‘他’就越强大,且怨气相吸,每当民不聊生之时,‘他’便会出现,所到之处会带来灾劫,直到灭世为止。”
说到这里,一旁有人递了杯茶水过来。 姚守宁正值说到口干舌躁之时,见到茶水,下意识的转头去看,便见苏妙真捧了茶杯送到她面前。 她道了声谢,正欲去接时,才发现自己两只手都被人握住。 与姚婉宁握手也就罢了,她另一只手还与世子十指相扣。 庭院之中人多,幸亏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应天书局’及她说的话之上,兴许没有人发现这一细节。 她做贼心虚一般将与陆执交握的手挣脱,将杯子接过,借着喝水时挡脸的动作,飞快的看了一眼周围。 大家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她松了口气,眼角余光却见到外祖父正温和的看她。 虽说如今姚守宁已经知道了柳并舟之所以能洞察先机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但外祖父在她心中形象已经定格,她总觉得外祖父的眼睛似是能看破一切。 仿佛她先前与世子手掌相握的动作都全被他看在眼里。 她脸‘刷’的一下涨得通红,连忙将头低垂了下去。 “要,要想结束这种灾劫,有两个方法。”
姚守宁不敢抬头去看柳并舟的眼睛,结结巴巴的道: “一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如此一来,怨气消减,便相当于变相的削弱‘他’的实力。”
“二嘛,就是有个相同的人,以背负天命传承之力,与怨气相对抗。”
她说到这里,忍不住抬头去看世子。 大家的目光都落到了陆执身上,他察觉到柳并舟的视线,顿时挺直了背,轻咳了一声,极力维持冷静的神情。 “世子不行。”
柳并舟摇了摇头。 “为什么!”
陆执大受打击,一时忘了要讨姚守宁的长辈欢心,不服气的问: “我就是天命传承之人,迟早能解决这件事。”
“世子误会了。”
柳并舟并没有因为世子的顶撞而气恼,温和的解释: “‘他’的遗体受到亵渎而入魔,此事可以追溯至几百年前,这些年吸纳的怨气不知凡几,力量非同一般。”
他看向世子眼睛: “而你年纪还小,身上又还有妖蛊未解,很难打破‘他’的命格,将他彻底消灭。”
他这样一说,世子顿时泄气。 陆执想起自己当日中的妖蛊,心中有些烦闷。 这妖蛊种得极深,且他虽说杀死了那蛇妪及铲除了佘氏,但显然这蛇群还有漏网之鱼。 长公主夫妇听到儿子身上的妖蛊,也觉得头疼。 “唉!”
周荣英叹了口气: “这两个方法都很难,那第三个方案呢?”
“第三个方案……”姚守宁将当日朱世祯对狐妖的一些看法说了出来,最后总结: “他的意思是,狐妖狡猾异常,又有尾巴断后,要想将其彻底杀死很难,最好与当年的他一样,设法将它封印,徐徐图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