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溪后学王升著,
同邑后学吴骙校
昭公
经叔孙豹会晋赵武、楚公子围、齐国弱、宋向戍、卫齐恶、陈公子招、蔡公孙归生、郑罕虎、许人、曹人于虢。传晋、楚合诸侯之大夫于虢,寻宋之盟也。祈午谓赵文子曰:宋之盟,楚人得志于晋。今令尹之不信,诸侯之所闻也。子弗戒惧,又如宋。楚重得志于晋,晋之耻也。子相晋国,有令名矣,而终之以耻,午也是惧,吾子其不可以不戒。文子曰:武受赐矣。然宋之盟,子木有祸人之心,武有仁人之心,是楚所以驾于晋也。今武犹是心也,楚又行僭,非所害也。武将信以为本,循而行之,譬如农夫,是穮是蓘,虽有饥馑,必有丰年。且吾闻之,能信不为人下,吾未能也。诗曰:不僭不贼,鲜不为则。信也。能为人则者,不为人下矣。吾不能是难,楚不为患。
武本无若楚何,而姑为之辞,此祈午所为惧也。南北戢兵,虽生民得以少安,而夷夏之防,遂决而不可复将矣。
经三月取郓传季武子伐莒取郓。莒人告于会,楚告于晋曰:寻盟未退,而鲁伐莒,渎齐盟,请戮其使。乐桓子相,赵文子欲求货于叔孙而为之请,使请带焉,弗与。梁其踁曰:货以藩身,子何爱焉?叔孙曰:诸侯之会,卫社稷也。我以货免,鲁必受师。是祸之也,何卫之为?人之有墙,以蔽恶也。墙之隙坏,谁之咎也?卫而恶之,吾又甚焉。虽怨季孙,鲁国何罪?叔出季处,有自来矣,吾又谁怨?然鲋也贿,弗与。不已,召使者,裂裳帛而与之,曰:带其褊矣。赵孟闻之曰:临患不忘国,忠也。思难不越官,信也。图国忘死。贞也,谋主三者,义也。有是四者,又可戮乎?乃请诸楚曰:鲁虽有罪,其执事不辟难,畏威而敬命矣。子若免之,以劝左右,可也。莒、鲁争郓,为日久矣,苟无大害于其社稷,可无亢也。楚人许之,乃免叔孙。
郓有二,彭山以此为东郓是也。郓,小国名,介在莒、鲁之间,初本附庸于莒,文公十二年,郓愿属鲁,而莒鲁婚好,方 故听之,而行父得以城诸及郓,未知何时复归于莒,故成公九年,楚婴齐伐莒而入郓,至此季武子复取之。盖郓近于费,季氏所急,然经书取郓,则事属公家,非季孙私取之也。叔孙豹事,彭山以为会在正月,而取在三月,事本不相及。莒方弑君,又未尝预会,何敢远诉于会耶?此亦有理,今并存之。
传天王使刘定公劳赵孟于颍,馆于雒涒。刘子曰:美哉禹功!明德远矣!微禹,吾其鱼乎!吾与子弁冕端委,以治民临诸侯,禹之力也。子盍亦远绩禹功而大庇民乎?对曰:老夫罪戾是惧,焉能恤远?吾侪偷食,朝不谋夕,何其长也!刘子归,以语王曰:谚所谓老将知而耄及之者,其赵子之谓乎?为晋王卿,以主诸侯,而侪于隶人,朝不谋夕,弃神人矣。神怒民叛,何以能久?赵孟不复年矣,
一赵武死耳,欲为之征,一而足矣。向既载穆叔之言,谓其语偷而将死矣,又入享于郑,武,自谓吾不复此矣。今又纪刘子谆谆如此。后述秦后子奔晋,赵孟视荫曰:朝夕不相及,谁能待五?后子出,告人曰:赵孟将死矣,主民玩岁,而愒日其与几何?又有毉和良臣将死天。命不佑之说,欲为一卿死张本,而五见于书,何左子之不惮烦。
传郑徐吾犯之妹美,公孙楚聘之矣,公孙黑又使强委禽焉。犯惧,告子产。子产曰:是国无政,非子之患也,唯所欲与。犯请于二子,请使女择焉。皆许之。子晳盛饰入,布币而出。子南戎服入,左右射,超乘而出。女自房观之,曰:子晳信美矣!抑子南夫也。夫夫妇妇,所谓顺也。适子南氏,子晳怒,既而櫜甲以见子南,欲杀之而取其妻。南知之,执戈逐之,及冲,击之以戈,子晳伤而归。
子产唯所欲与之言,是生乱之道也。子晳、子南之祸,子产为之也。或谓子产恶子晳之背诞,将盈其罪而 之。果尔,则养恶矣,非仁人之心矣。
经夏,秦伯之弟针出奔晋。传秦后子有宠于桓,如二君于景。其母曰:弗去,惧选。癸卯,针适晋,其车千乘。书曰:秦伯之弟针出奔晋,罪秦伯也。后子享晋侯,造舟于河,十里,舍车,自雍及绛,归取酬币,终事八反。司马侯问焉,曰:子之车尽于此而已乎?对曰:此之谓多矣。若能少此,吾何以得见女?叔齐以告公,且曰:秦公子必归。臣闻君子能知其过,必有令图。令图,天所赞也。
彭山云:诸侯地方百里,出车千乘,其上卿始得百乘耳。后子尚未为卿,虽富,岂有千乘远从者哉?且人臣见逐于君,惧有追夺,不敢多赍。观士会奔秦,而荀伯为之具器用财贿可知己,安有自雍及绛八反,归取酬币者哉?后子弃君适雠,几于叛矣,虽有自文之辞,何足为善?而乃谓令图天赞,何也?司马侯或者为利所没,欲说晋君以必纳耳。
传当武王,邑姜方震,大叔梦帝谓已:余命而子曰虞将。与之唐,属诸参而蕃育其子孙。及生,有文在其手,曰虞,遂以命之。及成王灭唐而封大叔焉,故参为晋星。
夫人禀二气以生,而所值之厚薄,则贵贱于是而差。虽曰受命于天,天实无意于其间也。今乃谓帝谆谆然命之,而与之国,为造化者,亦太劳矣。且文之在手,偶成字形者有之,若天欲生虞,而手文必虞,天欲生友而手文必友,则天之于人,若工之抟埴,而物物为之记号者耶?不幸后世偶有手文成字,若君若王之类者,必将诱众而作乱,则此说启之矣。
经冬,十有一月巳酉,楚子麇卒。传冬,楚公子围将聘于郑,伍举为介,未出竟,闻王有疾而还。伍举遂聘。十一月已酉,公子围至,入问王疾,缢而弑之,遂杀其二子幕及平夏。巳上俱元年。
据传,则楚康实围所弑也,而经止书卒,杜注谓其以疟疾赴也。若弑君而可以伪赴免,则乱臣贼子将接迹于天下矣。且当时楚苟有信史,必如晋之董狐、齐之太史,直书而不讳也,况春秋考实正名之书,而可欺以伪哉?然则传何以著其弑也?盖围入问疾之时,适值楚康之殒,国人因围雅有不臣之心,继又杀其二子,即以大恶归之,而左氏未之察耳。
传及晏子如晋,公更其宅,反则成矣。既拜,乃毁之,而为里室,皆如其旧,则使宅人反之。且谚曰:非宅是卜,唯邻是卜。二三子先卜邻矣。违卜不祥。君子不犯非礼,小人不犯不祥,古之制也,吾敢违诸乎?卒复其旧宅。公弗许,因陈桓子以请,乃许之。
晏子安于湫隘,不欲更先人之宅,善矣。至于如晋之后,景公为之更宅而复毁之,殊非善则称君,过则称已之义。且已所弗欲,恳辞不受可也,既拜而受之矣,而又可毁乎?景公其何以堪之?晏子必不然矣。
传晋韩起如齐逆女。公孙虿为少姜之有宠也,以其子更公女而嫁公子。人谓宣子,子尾欺晋,晋胡受之?宣子曰:我欲得齐而远其宠,宠将来乎?俱三年。
国君之女,将适霸主,而虿乃以巳女易之,内外之讨,皆必诛也。虿非病狂,岂肯为此?韩起奉使逆女,知其赝也,而安受之?起之罪亦必诛也,起其丧心乎!昔人谓左氏失之诬,盖若此类多矣。
经夏,楚子、蔡侯、陈侯、郑伯、许男、徐子、滕子、顿子、胡子、沈子、小邾子、宋世子佐、淮夷会于申。传六月丙午,楚子合诸侯于申。
申之会,季氏谓楚子大合所与之国,谋断吴通中国之道也,而其所急则在淮夷。此说是已。夫宋之盟约,晋、楚狎主诸侯,南北分霸,巳伤中国之体。至是楚独合诸侯,用召陵之礼,而晋人不得与焉,历世霸业于是尽矣。春秋历序诸侯而不殊淮夷,从楚之诸侯,皆夷也。夷主中夏,而诸华皆化为夷,圣人之感慨深矣。经九月取鄫。俱四年。
襄六年,鄫灭于莒矣。何以再见?殆再封于晋也。襄五年,叔孙豹偕鄫世子巫如晋矣,迫于莒而求晋庇也,而卒灭于莒,所谓虽鞭之长,不及马腹者耶?晋人盖有愧焉,而徐为之建祀,莒亦不敢抗也,所以再见欤。或曰:陈、蔡再封,春秋书某归于某矣,何不书鄫子某归于鄫耶?夫陈、蔡大国也,关系于中国者甚大,故谨。书之,鄫则微乎微者也,无所关系,则亦略之而已,是春秋之常也。
经夏,莒牟夷以牟娄及防兹来奔。秋,七月,公至自晋。传夏,莒牟夷以牟娄及防兹来奔。牟夷非卿而书,尊地也。莒人诉于晋,晋侯欲止公,范献子曰:不可,人朝而执之,诱也。讨不以师,而诱以成之,惰也。为盟主而犯此二者,无乃不可乎?请归之间而以师讨焉。乃归公。秋,七月,公至自晋。
春秋微者不登名于史册,牟夷莒大夫,法所当书,何以为尊地乎?或以为小国无大夫。若然,则邾畀我来奔,非有地可尊也,何以书名乎?时鲁公在晋,牟夷窃邑来奔,受之者季孙也。晋欲讨之,召季孙而来,数其纳叛之罪,而黜其鲁柄,戮牟夷而归莒地,斯诚伯主矣。今也不然,其君将辱来朝之主,其臣乃请俟间以讨,若不知季孙之为之者。晋平耄而昏矣,范鞅则季氏之孚也,宜其所告若此。其书公至自晋,危之也,亦以见纳叛受地之非公也。
经冬,楚子、蔡侯、陈侯、许男、顿子、沈子、徐人、越人伐吴。俱五年。此楚再合诸侯伐吴也。越始见经。传载越大夫常寿过帅师会楚子于琐,盖楚人通越以制吴也。自是楚与吴争,吴与越争,南国益多事矣。未见兵之可弭,祗见中国之无霸耳。越称人,便文也。
经夏,季孙宿如晋。传曰:拜莒田也。晋侯享之,有加笾。武子退,使行人告曰:小国之事大国也,苟免于讨,不敢求贶。得贶不过三献。今豆有加,下臣弗堪,无乃 也。韩宣子曰:寡君以为也。对曰:寡君犹未敢,况下臣君之隶也,敢闻加贶。固请,彻加而后卒事。晋人以为知礼,重其好货,六年
宿受莒邑。得免于讨,幸矣,而晋侯享之有加笾,若奖其纳叛然者,盖范鞅左右之也。夫一舛事也,君不知而几被辱,臣专之而反受奖,然则昭公逐而客死于外,晋人于此为之权舆矣。
经齐侯伐北燕。七年春,王正月,暨齐平。传曰:齐求之也。癸巳,齐侯次于虢。燕人行成,曰:敝邑知罪,敢不听命?先君之敝器,请以谢罪。公孙晳曰:受服而退,俟衅而动,可也。二月,戊午,盟于濡上。燕人归燕姫,赂以瑶瓮、玉椟、斝耳,不克而还。
若承上年冬伐燕事,宜书燕暨齐平,今止称暨齐平,故榖梁以为内辞也。此说诸儒多用之,唯陈止齐从左氏,亦或一道也。
经三月,公如楚。传楚子成章华之台,愿与诸侯落之。启疆来召公。公将往,梦襄公祖,梓慎曰:君不果行。襄公之适楚也。梦,周公祖而行,今襄公实祖,君其不行。子服惠伯曰:行先。君未尝适楚,故周公祖以道之。襄公适楚矣,而祖以道君,不行何之?三月,公如楚,
梓慎之术精矣,而占梦顾不若惠伯之准的。此可见方枝之家,多言或中,而其不中固不少矣。
传楚子享。公于新台,使长鬣者相好,以大屈,既而悔之。启疆闻之见。公,公语之,拜贺。公曰:何贺?对曰:齐与晋越欲此久矣,寡君无适与也,而传诸君。君其备御三邻,慎守宝矣,敢不贺乎?公惧,乃反之。
此即战国说客之谈,盖是时巳滥觞矣。然仅可恐愚主耳,稍慧者不可欺也。
传郑子产聘于晋。晋侯有疾,韩宣子逆客,私焉曰:寡君寝疾于今三月矣,并走群望,有加而无瘳。今梦黄熊入于寝门,其何厉鬼也?对曰:以君之明,子为大政,其何厉?之有。昔尧殛鲧于羽山,其神化为黄熊,以入于羽渊,实为夏郊,三代祀之。晋为盟主,其或者未之祀也乎?韩子祀夏郊,晋侯有间,赐子产莒之二方鼎,
鲧之神化为黄熊,盖世俗相沿之说,未可信也。且鲧生于有崇,死于羽山,皆非晋之境望也,晋弗之祀,宜矣。子产以为缘是而崇于晋侯,可乎?夫二代之祀夏郊,盖后王祭其前王之父耳。晋非代周,讵宜僭此?韩子祀之,而晋侯疾间,亦偶相值尔。莒鼎之赐,子产汗颜多矣。或者左氏欲诧侨之博物,而附会其说也欤?传郑人相惊以伯有,曰:伯有至矣。则皆走,不知所往。铸刑书之岁二月,或梦伯有介而行,曰:壬子,余将杀带也。明年壬寅,余又将杀叚也。及壬子,驷带卒,国人益惧。齐、燕平之月壬寅,公孙叚卒,国人愈惧。其明月,子产立公孙泄及良止以抚之,乃止。子大叔问其故。子产曰:鬼有所归,乃不为厉,吾为之归也。巳上俱七年。
伯有为厉,非鬼神之常,乃精爽所聚,近于妖矣。然形诸梦而曰:某日杀某,某日杀某。巳而果然,则非伯有之真能杀之也。盖二子之命数垂尽,伯有之灵知之,故假梦示为杀之之期,以惑人耳,此所以为妖也。不然,人之命禀于天,岂伯有所能短长哉?或问:当时子产若不为立后,毕竟何如?曰:精气有限,久之亦当自息。但一时士民为其恐动,多有不安,故为之立后,所以为安国人计耳。
传石言于晋魏榆,晋侯问于师旷曰:石何故言?对曰:石不能言,或冯焉。不然,民听滥也。抑臣又闻之,作事不时。怨动于民,则有非言之物而言。今宫室崇多,民力雕尽,怨并作,莫保其性,石言不亦宜乎?于是晋侯方筑虒祈之宫,
石之有言:或为妖冯,或民听滥,此正说也。然听滥多矣,其作事不时以下,乃因筑宫而讽之,亦得纳约自牖之义。但不止之于将筑之初,而徒讽之于垂成之际,亦无及矣。君子是以惜子野之晚也。
经冬,十月,壬午,楚师灭陈,葬陈哀公。俱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