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棚内,一块厚桐木板临时充当的桌案,几十名袒胸赤腿、黝黑干瘦的壮丁围拢一团,双眼灼亮,盯着中间的那个粗瓷大陶碗。
一灯如豆,昏黄光线摇曳,将几十名壮丁的黑影投在四壁上,不住晃动,宛如一头头乌黑巨大的怪物。
“一掷两瞪眼,生死全看天。做王还是寇,不服就来干。
来、来、来,下注、下注,还有没有人下注?老子要掷了。”
一张黝黑的老脸满是岁月冲刷出的深刻沟壑的村夫,龇着一口破烂的黑牙,稀疏的花白胡须一翘一翘,嘴角狰狞,高声叫着。
围着的一干壮丁纷纷伸出手,有的欢喜,有的阴沉,有的谩骂,将或多或少的大钱重重拍在桌案上。
这些村夫、流民每日工地有免费的伙食可以吃,晚上发了工钱,手就痒痒,忍不住聚赌起来。全是盲流的他们也玩不了高级,就用一个骰子,玩起了最简单低级的一掷比大小。
“六、六、六……”
黑牙老村夫先将指肚大小的骰子用嘴吹了吹气,然后顶在额头瞑目拜了半天鬼神,猛然掷入大碗,双眼瞪的溜圆,脑袋都差点扎进碗里,脸颊筋肉抽搐着,大声叫着。
骰子“叮当”在粗瓷大碗里发出一声脆响,紧接着滴溜溜一阵乱转,待力量变弱,即将停下时,就见红乎乎的一片,眼看真掷出了六点……
一名站在最前的高壮力夫,眉头一皱,双拳捏紧,双眼瞳孔微不可察淡金光芒一闪,那骰子眼看都停下了,陡然又翻了一个跟头,就此变成了一个点……
“我擦它个老奶奶的腿,玩我啊……”
黑牙老村夫眼珠子差点蹦出来,猛然拍着桌案,又叫又跳,破口大骂。
一个点是最小,接下来任何人随便一投,都要比他高。这一把可要赔惨了。
看着围拢的几十名眼神贼亮的精干汉子,黑牙老村夫想到接下来的后果,浑身微颤,额头汗水疯狂渗出。
高壮的力夫先掷,一名名力夫紧随其后,每当投出时,这些力夫的双眼瞳孔就有细小金芒闪过,投掷出的点,却是清一色的六点。
“给钱……”
几十只手,齐刷刷伸到了黑牙老村夫的身前。
黑牙老村夫原本积蓄的密不透风的一大袋扎实的大钱,已经输了个底裤空荡荡,疏可走马,实心指望这一把能够死中求生,绝地翻盘,那知输得更彻底。
“好球囊的,那能所有人把把都投掷六点?你们狗日的出千!”黑牙老村夫急眼了,将碗摔个粉碎,跳脚大骂,“人都死哪儿去了?给我滚出来,打死这些出千的混账……”
这黑牙老村夫是大王湾的牛老叔,王大石被招进了杨埠镇巡检队,大王湾的村长就由他担任了。
听他一通吼叫,工棚内角落蹲着、坐着的大王湾壮丁,“呼啦啦”站了起来,谩骂着对赌钱的力夫们围了上去。
见牛老村长输了不认,反而想硬抢,力夫们大怒,冲出工棚,一声呼叫,“呼啦啦”“呼啦啦”一大群又一大群出身荒野流民的力夫围拢过来,将大王湾的村民来了一个反包围。
这时大王湾周边村庄的村夫也纷纷从工棚内爬了出来,虽然逼薄牛老村长的为人,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欺负了,“呼啦啦”“呼啦啦”“呼啦啦”簇拥过来,与流民团队形成了对峙。
“嘿,还反了你们这群下贱窝囊的盲流了,老子们可怜你们这些孙子,赏你们一碗饭吃,不好好做牛做马做工,竟然想要造反?”牛老村长蹦跳在最前,指着高壮流民的鼻子骂。
“你,输钱不给,该死!”高壮的流民双眼瞳孔诡异的金芒闪烁,大张的嘴巴黑洞洞,垂在身侧的双手慢慢伸长、尖利、变形,盯着牛老村长慢慢的道。
“扑”“扑”“扑”……
接连十几声尖利的锐器破空声响起,一根又一根雪亮锋利的长矛从远处飞投过来,横七竖八深深插在地上,如同藩篱,将两下对峙的村民、流民给一举隔开。
有的长矛,几乎是紧贴着村民、流民的脸颊插入地上,偏离一寸,就要将他们给一举洞穿,矛身散发的黑灰色的寒光,却是充满了警告的意味儿。
相互对峙眼看着纠缠一起即将爆发冲突导致局面彻底失控的流民、村民,悚然一惊,忙不迭纷纷后退,两下拉开了距离。
站在最前的牛老村长浑然不知自己被这些长矛救了一命,也是吓了一跳,扭头就见王大石在几十名手持长矛、浑身寒气直冒的兵丁的簇拥下大步而来,面色一喜,叫道:“大石,你可要给我做主……”
却见王大石眼神如刀,面色恚怒,定定逼视着他,不由得后面的话就缩了回去。
“牛老叔,我记得,咱们从大王湾前去杨埠镇做工第一天,镇衙门就公布了‘八戒’,其中第一戒就是‘不得赌博,违者没收赌资,鞭笞十鞭;再犯鞭笞三十鞭,并永远不得在杨埠镇从事任何行业’。”
“老叔一时手痒,一时糊涂,大石,你也是老叔看着长大的,就通融这一回,老叔保证以后再也不赌。”牛老叔讪讪的,拍着胸脯道。
“我是看出来了,镇衙门制定这‘八戒’,真是有远见,真是贴心为我们好。老叔,你这才吃了几天饱饭,就开始滋生这等恶习?”王大石一板一眼的说着,一挥手,两名兵丁飞扑过去,将牛老村长一下子背剪双臂,屁股对人,按在一块木料上。
“规矩制定了,就要遵守。”王大石说着,从怀里取出了一条拇指粗细的牛筋鞭。
“大石,你、你这个混账,你要干什么?你、你真敢打我?我可是村长,是你老叔……”牛老村长慌了,一边挣扎,一边梗着脖子叫。
“村长?现在你已经不是了。”王大石说着,一挥手臂,“啪”的一鞭子无比瓷实、狠辣辣的抽在了由牛老村长重新变回了牛老叔的屁股上……
“嗷……”牛老叔发出一声尖利的鬼叫,过度疼痛之下,浑身距离哆嗦,嘴巴更恶毒的对着王大石谩骂开来。
“老叔,你闭嘴吧,犯了错挨罚就要认。这么骂大石队长,村子的爷们会容你继续在这儿做工?你真想回村子去?”押着牛老叔的兵丁,凑在他耳边低声道。
牛老叔一听,面色一变,果真接下来那怕王大石一鞭又一鞭抽下,痛苦的惨叫响遏行云,却也再没有骂过王大石一声。
不折不扣抽了十鞭子,挥手让村夫将最后连惨叫都喊不出的牛老叔抬回窝棚,上药养伤,王大石转而对簇拥的黑压压一大片杨埠镇辖下村庄的村夫,怒声道:“还有谁参赌,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