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前一名副将挥舞红旗，猛地砸向地面。一阵此起彼伏的闷响，数十架炬石车一齐发动。只是一瞬间，火光破空而至，数十个火团划破漆黑的夜色，落向殇阳关的城头。

“中毒的原因查明了？好，说来听听。”嬴无翳不动声色。

“轰破城墙不难，只怕白毅攻不进来。”

连身为都统的谢玄和张博也不例外。

嬴无翳摇了摇头：“不用避了。射手无法瞄准，城门坚守不住，白毅下一步就要步兵攻城，除非我亲自出城去见他。”

“王爷还是王爷！”谢玄拱手。

炬石车停在七八百步外。一连串的火堆在炬石车前燃起，隐约可以看见陈国器械营的军士们赤|裸上身将大罐的菜油牛油浇在火堆上，烈火冲天而起，生生逼退了秋夜的寒气，照得草原一片通明。四头公牛一组，缓缓地拉下炬石车的长臂，长臂另一侧的配重是不下千斤的生铁。而后器械营的军士手持火铲，将一个巨大的火团铲起，放在炬石车的投臂上。

“但这也是他最大的弱点！”谢玄忽然道。

“不必瞄准，让他们放箭就是了！”嬴无翳喝道，“把所有的箭都放出去！”

嬴无翳微微合上眼睛，沉思片刻，长叹一声：“并非你过于自负，是你真的不如白毅。”

“不要慌，”嬴无翳神色不动，“传医官！”

“不，毒下在水源中！”谢玄道。

“白毅要以这炬石车轰破城墙？”嬴无翳问道。

“我也想不明白。”嬴无翳点头，“不过既然他是白毅，那么他一旦攻城，就一定有常理之外的计谋。”

“白毅则完全不同。白毅领军，将士们无不对他的话言听计从，是因为这个人的筹划谋算实在不是常人可以达到的。他每做一件事，必先提前计算无误，待到他出动，胜败已经不再是悬念。他一生数次大战，每一战都是这样，从没有一次例外。他对于将士而言，是一个神话，还没有人能击破他的神话。所以他说什么，将士们便做什么，即便叫这些人身陷死地，因为他们相信，白毅叫他们去的地方，可以死中求活！”谢玄断然道。

张博抢过身边一名步兵的重盾冲了上去。他只冲出一步，盾牌就被人劈手夺去。灼|热的烈风拉开了火色大氅，嬴无翳挥舞重达三十斤的铁盾，有如一尊巨神般大喝着踏上一步。盾牌侧面和火团冲击，一团烈火在盾牌上崩溃，燃烧的散片带着巨大的余劲散落向城中，仿佛是下过一阵火雨。

嬴无翳愣了一下，大笑，有力地落子：“来！既然是等东陆第一名将攻城，就不能摆出熊包的样子来。讲讲蔷薇皇帝故事，也振奋一下。”

“哪里来的毒？”

他转身下城，那里他的坐骑已经备好，一身赤红的炭火马不安地嘶鸣着，两名养马的军士都拉不住。嬴无翳上去狠狠地拍了一巴掌：“你莫非怕么？”

嬴无翳想了想：“我们三人治军，风格各不相同，但是你要我说，我却未必能说得精准。”

“这么大的石炮！”张博低低地惊叹了一声。

炬石车不断地发射，数十万斤木柴堆积在城墙周围燃烧。浓烈的黑烟腾空而起，仿佛一道黑幕把白石砌成的大城彻底遮住，射手不但看不清外面，而且还要忍受浓烟中刺|激的气味，烟熏得他们双眼红肿流泪，只能盲目地发射。

“生死不过弹指间的事，又有什么可惧怕？要说死，我们三个身经百战，早该死了。我们在九原当乡下诸侯的时候，生死面前，不是也可以这么大笑而行么？”嬴无翳理了理短髯，忽地大喝，“张博！你的马喂好没有？”

“说来明天就是约定之期了吧？”嬴无翳在棋盘上落了一子。

嬴无翳也被那股巨大的力量震退一步。

漫天火团中还夹着漆黑的球形包裹，都瞄准了殇阳关的城门。那些包裹在城门外的千斤闸上纷纷破裂，其中所含的黄油却从城门的缝隙中透了进去。带队支撑城门的百夫长在那些黄油上摸了一把，满手的滑腻，他在鼻端一闻：“是牛油！”

谢玄不再言语，低头候在一边。

“我也曾说过，白毅是那种每一战必然运筹帷幄，计算无误才出动的人。这一次也不例外。据说他府中宗卷近十万，全是诸侯军队和九州地理的资料，以他的审慎，既然有过七百年前血战阳关的惨事，他预先探好泉脉，也并非不可能，只怕他准备和我们在此一战，已经很久了。”谢玄长叹，“是我过于自负了。”

一身白棉铠的医官疾步进帐，他手中托着瓷盘，里面有三根银色的长针和一碗清水。

“声音很好，够洪亮！”嬴无翳点头，“可是你为什么不怕？”

“王爷！”谢玄喝道。

“真是劲敌！”嬴无翳沉思着感慨。

“王爷，我立刻去营中看一趟！”他一提佩剑，大步出帐，他的亲兵急忙捧着铠甲追了出去。他一步踏出，周围灯火通明。此时，整个离军的大营都已经骚动起来。

嬴无翳摆手止住两人的争论。

“你是说？”

“王爷！”张博大惊，他还很少看见这个铁人般的主上咳得直不起身。

“怎么说？”

“谁会相信那些不知道其来历、也不知道其目的、身怀你不能理解的秘术、把你看不到也摸不着的神明当作天地间最神圣的主宰来向你传道的人？”嬴无翳冷哼着笑了笑，“雷碧城只是我棋盘外的一颗棋子，有他没有他，雷骑军依然是雷骑军，嬴无翳依然是嬴无翳！武士的一生，只相信自己掌中可以握住的东西！”

“笑话！”张博喝道，“就是不用人质威胁，天下什么军马是我雷骑军的对手？”

“答得更好！”嬴无翳微微地笑了，捏捏她的脸蛋，而后叹息，“可惜你为什么不是男儿？”

“这不是可以入药的东西么？”

“我国赤旅，堪称东陆步卒第一。联军中淳国风虎、楚卫枪兵、休国强射，都算是实力超群的强兵，但是近战夺城的战力，白毅手下可以说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