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朱棣做了一个出乎了所有人预料的举动。只见他解开了身上斗篷上的系带,双手轻轻一抖理顺了以后,直接披在朱瞻圻的肩上。
“天冷了,要记得多加件衣裳。爱惜下自己的身体,你这个臭小子。”朱棣拍了拍他胸口瘪下去的护心镜提醒,说明在这之前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在了眼里。
他的小心思被永乐大帝当面揭破,朱瞻圻脸不红心不跳的回答:“谢过皇爷爷的斗篷,孙儿现在知道了。”
朱瞻圻望着斗篷领口处,用金丝线绣着栩栩如生的两条五爪金龙。这件永乐大帝穿的熊皮斗篷,要是能拿到佳士得去拍卖,不得拍出一个小目标啊?
永乐大帝要是知道朱瞻圻想将他的衣服拿去卖钱的想法,不知道会不会当场暴走,来个手刃不孝孙子呢?
朱棣对待朱瞻圻这么亲昵的举动,直接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如果是对象换成了好圣孙朱瞻基,大家一定会习以为常,可是偏偏主角是汉王的嫡次子,永乐皇帝最不待见的那个扫把星。
文武百官的队列里,有不少人抬头望向天空,似乎感觉到天要变了一样。眼见朱瞻圻不仅没有受到惩罚,反而还得到了皇爷爷的宠爱。
朱瞻基内心的愤怒可想而知,正当他准备上前理论之时,老爹朱高炽紧紧抓着他的胳膊,明显是不想让他冲动。
朱高炽的小眼一眨对着左边文臣队伍的蹇义施了一个眼色,吏部尚书蹇义越出众人,出班奏对道:“臣蹇义启奏陛下,太祖高皇帝钦定的《皇明祖训》,对亲王、世子的纹饰服章皆有规范,如今世子身上披的是天子衣冠,在臣看来世子难免有僭越之嫌。”
蹇义是太子詹事,隶属于东宫。他将矛头指向汉王世子,看到儿子被人欺负,暴脾气的朱高煦直接站了出来,“天气寒冷,爷爷给亲孙子加件衣服有什么不对。跟你蹇义又有什么相干?”
“你这老东西管的未免太宽了,都管到天子的头上来了。”
朱高煦一举起拳头,蹇义老头这把老骨头被汉王一威胁,蹇义被吓得立马缩起头当乌龟,灰溜溜的迈着小碎步跑回大臣队列里。毕竟他老胳膊老腿的,经不住汉王那沙包一样大的拳头。
朱瞻圻看到这一幕,心里只觉得好笑。他的便宜老爹大摇大摆的穿着五爪龙袍到处闲逛,没人敢当面吱一声。永乐大帝给他披一件斗篷,这帮文官就上纲上线的,敢情是把他当成软柿子拿捏了。
蹇义退下之后,又有一名重臣站了出来。户部尚书夏元吉出班奏道:“启奏陛下,臣弹劾汉王僭越用龙凤纹饰。”
夏元吉跟蹇义一样都是洪武年间的老臣,夏元吉出身贫寒,在朝野间以直言敢谏而闻名。
“夏老头你三番五次顶撞本王,是想找死是吗?”
哪怕朱高煦站在他跟前,举起了拳头相威胁。夏元吉的脸上也没有半点惧色,“汉王殿下受陛下之命监国,自当带头以身作则。哪有身负监国重任,却视朝廷的法度于无物的道理?”
翰林学士金幼孜是教导太孙的老师之一,他也站了出来。“臣金幼孜,弹劾汉王僭越。”
内阁次辅黄淮,曾经与首辅解缙一起支持朱高炽登上太子之位。他出班奏列道:“汉王殿下监国不到月余,多次僭用陛下的乘舆器物。自古法不避亲疏,还请陛下对汉王按律处置。”
乘舆就是天子车驾。以便宜老爹招摇过市的性格,在皇爷爷面前连龙袍都穿在了身上,坐一下天子车驾这种小事。朱瞻圻一点都不奇怪,有这么一个作死小能手当他爹,朱瞻圻只觉得自家祖坟冒了青烟,他的运气真是好到了极点。
……
众人不约而同出列弹劾,朝堂上有一半的文臣都加入了弹劾汉王朱高煦的队伍,文臣那边声势浩大,令有心袒护老二的朱棣,都变得犹豫不定了起来。
朱瞻圻的眼睛一直盯着两个人,一个是永乐皇帝的心腹——兵部尚书金忠,另一个是太子一党的大脑——左春坊大学士杨士奇。
这两个人除了老和尚以外,在朱棣心里的分量最重,尤其是金忠这个前燕王府的大管家。
他目不转睛盯着金忠时,金忠飘来的目光也迎向了他。片刻之后,金忠面露惊异之色,原本迈出去的一只脚又退了回去。
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人出班奏对,原本嘈杂的声音,顿时安静了下来。那人便是左春坊大学士杨士奇,未来的‘三杨之首’,五朝辅臣。
杨士奇今年刚满五十,他的身材清瘦而欣长,面如冠玉,下颚一缕山羊胡须。
他回头望了一眼按兵不动的金忠,然后站在众人前方朗声说道:“臣杨士奇,启奏陛下,汉王殿下受命监国以来,连续多日不上早朝,不仅荒废政务。还醉心骑马打猎,放纵部曲劫掠百姓,搞得京中百姓无不怨声载道。”
以朱高煦肆意妄为的作风,上行下效之下,汉王府的护卫自然不会是什么好鸟。虽然没有大规模抢劫,但是手脚不干净,强买强卖、吃霸王餐这些行为是少不了的。
朱棣听到杨士奇的话,直接开口问道:“杨爱卿所言,究竟是何意?”
杨士奇叩拜道:“如今汉王已经三十有四到了而立之年,滞留京中只会频繁生出诸多祸端。臣请陛下依照祖制命汉王前往云南就藩,还京城的百姓一个安宁祥和的春节。”
杨士奇很聪明。他闭口不谈汉王和太子之间的纠葛,而是说汉王这个人没有治国理政的才能,为人任性妄为。这样永乐大帝就不会认为,是太子在打压汉王,避免了东宫卷入夺嫡之争。
杨士奇的话音一落,如同吹响进攻的号角。都察院各道御史,以及六科给事中这帮言官,正是文臣手中杀人的刀。
在杨士奇退回原位以后,言官们拿出了怀里准备好的奏折,纷纷上书弹劾朱高煦的种种不法行为,要求皇帝将朱高煦一家送去封地就藩。
一半以上的朝堂大臣都对汉王表示出了强烈不满,接二连三的上书弹劾朱高煦的种种不法行为。
原本准备袒护朱高煦的永乐皇帝,看到这个群情激愤的场面。朱棣心里的那杆天秤又向着东宫开始倾斜了。
朱棣认真思考的时候,伸手捋了一下长须。见到这个熟悉的动作,朱高煦暗道一声‘大事不妙。’朱高煦顾不上跟文臣争吵,走到朱棣跟前大声嚷嚷了起来:“父皇,我有什么罪过,要被发配到万里之外?”
朱瞻圻一听这话,抬头瞥见身旁的永乐大帝眉头紧锁,暗道一声‘我这个猪脑子父王,要坏大事了。’
果不其然,朱棣的胸口不断起伏,正是要发怒前的征兆。身旁的朱瞻圻赶紧将身上的斗篷解了下来,捧在了手上。
朱棣看着他冻的浑身哆嗦,跪在地上将斗篷用双手高高捧起。朱棣有些诧异的问:“这是爷爷给你的斗篷,你怎么不披了?”
朱瞻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不停磕头:“孙儿披着这身斗篷,诸位大人们开始围攻父王。要是再披下去,孙儿害怕……”
说这话的时候,朱瞻圻瞳孔巨震,浑身的肥肉都在震颤,像是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东西。朱棣俯下身子,在他的耳边问道:“好孩子,告诉爷爷,你到底是在害怕什么?”
朱瞻圻将头埋在朱棣的披风下面,他的声音细若蚊吟:“大人们人多势众,孙儿害怕他们联合起来会对皇爷爷不利。”
朱棣看着眼前的这帮人,今天就像有预谋一样,集体围攻老二汉王。这让他想起了当燕王时的一些不好回忆,这帮人跟黄子澄、齐泰、练子宁那几个文人实在是越来越像了。
一想到这儿,朱棣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他的眼神变得凌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