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羽难以拒绝,只得无奈再饮了。顾勇和陶素见了,也上前来凑趣,左一杯右一杯,你一言我一语,搞得韩羽连放下酒杯的空闲都没有。片刻工夫,韩羽就接连喝了七八杯酒,而且每饮必干,奈何他竟然脸色丝毫不变,眼神始终如一,倒是把其他人喝得七荤八素,醉得更加厉害了。
辛猿说着,也不等楚狸答话,用完全没有声息的脚步走向窗口,轻轻一推,又回头望了一眼,正看到楚狸平滑的玉背,眼神中再次露出一丝淫邪贪婪的目光。
“对……对不起……”杨瑾被这美妙绝伦的玉|体打得语无伦次,他结结巴巴地说着,狼狈地夺门逃了出去。
“这个……倒是可以勉强对你说清楚。”韩羽深吸一口气,“但也……很复杂。而且,身世来历也很难三言两语说清楚……”
……
聚天下之兵的诏令一下,从天下各地收集的各种金属器具也在陆续送来甘泉山,拉着辎重的车马往来不息,车轮辘辘。熔铸场内,刀已成山,剑已成海,不只是刀剑,还有民间各种其他铁器。
※※※
“韩羽大哥,你怎么知道要下雨的?”楚狸望着窗外雨雾弥漫,惊讶不已。
甘泉山上,韩羽神色淡然站在那里,仿佛天下间就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让他露出一丝惊诧的表情。
天色未明,甘泉山上,一万处坩埚的安放地点已经开始同时施工。而甘泉山下,巨大的金人模型也正在竖起。韩羽不但对于建造方面确实很有一套,如此复杂庞大的工程,在他的指挥调度下安排得井井有条,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我没忘啊……”楚狸醉醉地摇头,环在杨瑾颈上的手臂紧了紧,“我只是……怕我等不来你的回答……跟我走吗,嗯?你说……”
缠在他颈上的双臂忽然松开了,杨瑾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被狠狠地推开。
杨瑾原本以为韩羽只是故意留难自己,却不想韩羽竟然真的是要做认真探讨,将他自己的诸多制造机械木偶的经验和心得,更是和盘托出,毫无避讳遮掩。
令杨瑾如看天书的构造,在韩羽口中竟只得到“并不复杂”“制作粗糙”的评价。更令人惊讶的是韩羽居然说这古钥不过是“仿制品”,难不成这青铜古钥本来还有一件真品?那真品的制造技术要达到什么样的程度,杨瑾不敢想象,也想象不出。韩羽如何一眼就看出它是仿制的,他的眼力竟然犀利到如此地步,这片刻工夫,他已经看清内部几百上千个精密小部件的制作工艺和用途了吗?
窗外雨势不止,不消多时,行人车马荡然无踪,唯有连绵雨丝接连不断击打着长街石路。隔窗观雨,窗外虽没有青山绿水,也别有一番滋味。
“有人……盗取我的这件东西!”杨瑾只觉得鼓动的心跳在撞击胸口,说话也结巴起来。
咸阳城笼罩在漆黑的天宇下,寂静无声,仿佛连亲眼见证大秦兴盛的古城砖瓦都沉入了睡眠,可……这是从高空俯瞰下去,当你落眼到那贯穿西东的笔直大道上时,就可以看见一对男人勾肩搭背,步履摇摇晃晃,一路唱着咿咿呀呀难辨歌词的俚曲,那是顾勇和陶素。
起初顾勇和陶素还存疑,可当他们执意要亲眼鉴定,挖开土层后,由杨瑾鉴别,果然与韩羽所说分毫不差。杨瑾更是啧啧称奇,若是一名经验丰富的工匠,仅凭目力能够分辨出地质大概已是不易,可像韩羽这样一看之下,便仿佛经过精密计算般地判断出详细数据,天下之大,恐怕也难以找出第二个人。
“老师自有他的安排和计划,用不着你来多此一举,”楚狸厉声斥责道,“你今夜节外生枝,险些连累了我。”
甘泉山上,金人铸造工程已经开始,顾勇和陶素被杨瑾委以重任,负责看护甘泉山熔铸场。
陶素跟随杨瑾日久,在长城之时,更是直接参与过诛魔军的制造,如今对机关制造也能略知一二,虽然对韩羽的话还是一知半解,但也听得津津有味。顾勇则除了打仗之外,其他完全一窍不通,手中筷子不停,只管大口吃肉,心中感慨还是朝中的生活舒服,难怪人们都愿意来到咸阳,虽然不像边关没有仗打,但美食美酒管够,可惜的是这顿是午饭,席上没有美酒。楚狸则在一旁双手托腮,静静聆听,似乎对此也颇有兴趣,全神贯注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安静的小猫儿。
“这些是什么?”杨瑾惊异的视线被古物内部的精密部件牢牢吸引住了,以致忘了韩羽未经他的允许,便将此物打开的行为未免太不近人情。
屏风上忽然睁开了一对眼睛,屏风的画面缓缓向外凸起,最后,竟然从屏风里走出一个人,而恢复原状的屏风毫无损毁和变化。这个人身上和屏风上的画面如出一辙的五彩斑斓渐渐淡化、消失,一袭黑袍,遮帽下渐渐浮现出一张棱角分明但有些苍白的脸。
“那些魔物就是当初的幸存者。”楚狸面色阴冷地对着那双眼睛说,“今天,顾勇喝醉了酒,说出了许多事,综合我们之前的判断,可以确定,那些所谓的魔物,就是当初的幸存者的后代,只不过他们……退化了!”
“韩兄什么意思?”杨瑾追问,韩羽的回答明明像是句玩笑话,可他却完全听不出玩笑的意思。
“因为要下雨了。”韩羽向窗外看去。
杨瑾呆呆地站在那儿,看着楚狸醒目的红裙快速消融在夜色中,忍不住抬起头,仰望着满天繁星,心中疑惑丛生。其实在那晚之后,他曾经问过楚狸,为什么一定要和他远走高飞,离开熟悉的人,熟悉的一切。
五人当中,顾勇最善饮,喝到酩酊处,干脆脱去上衣,露出一身在塞外边关练就的健硕体魄,赤膊弹刀,脚踏节奏,翩翩起舞,以助酒兴。
再往后,隔了七八丈远,却是一个少年,扶着一个身姿飘摇如随风杨柳的少女。少女已经醉了,所以她忽然站住虚浮的脚步,探出双臂一环,大胆地勾住了少年的脖子,两人脸对着脸,呼吸声在泛着红晕的脸颊间徘徊,一个是醉意的红,一个则是羞臊的红。于是,走在他们后边更远些的一个白袍公子,只得无奈地站住,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不解风情地上前凑趣的。
黑暗中的绿色眼睛又问道:“那个韩羽,你查到了什么?究竟是什么来头?”
箭镞破空激射,杨瑾清楚地看到飞奔中的黑影明显一顿,紧接着自瓦面上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沿着屋顶斜坡骨碌碌掉落在地,竟是青铜古钥。杨瑾想也不想,抬弩又是一箭射出,箭羽没入黑影,黑影随之摔下了屋顶,落向了房屋另一面的地上。
这一日,他们终于选定铸造地址,此地位于甘泉山一侧,地理环境,土质结构,均符合韩羽的要求。韩羽似乎也很高兴,回到城中,选了一间酒肆,破例叫了两坛老酒。
结果就是,杨瑾被他搞得没了一点脾气。
杨瑾惊呆了,手中提着的弩吧嗒落地,想要移开视线,却像被施了定身的法术。
顾勇本就不拘小节,现在喝多了酒,哪还有所顾忌,竟然张口说起塞外魔物夜袭云中。杨瑾有心阻止,却苦于不好直接开口,频频用眼神暗示顾勇不要多嘴。而陶素虽也喝多了,到底心细,立刻明白情况,便在桌下暗暗用力踩了顾勇几脚。
“铿”的一声,那枚青铜古钥好像一朵盛开的莲花似的,在他手中绽放开来,在阳光的照射下,一层层打开,一片片青铜的叶瓣向外舒展,露出里边的核心。
从山顶而下,要设下一万座坩埚,必须要考虑它们所在地势的自然条件,还要计算出每座坩埚之间必须隔离出来的距离,旁边需要有堆放薪炭的位置,以及安排操作坩埚的人员。如果说每一座坩埚都是一颗心脏,那么链接它们的输运熔化铁液的管道就是血管,如何排布最有效率,这是一门深奥的学问。
听着韩羽兴致勃勃地口若悬河,杨瑾不禁暗怪自己小人之心,原来以为这韩羽不近人情,如今杨瑾终于明白,只是因为韩羽是真的不懂人情世故,或者恰恰因为他是一个潜心研究制造之学的痴人,所以才能够年纪轻轻,便已有如此高深的造诣。
杨瑾举起那枚青铜古钥,出示给楚狸,余光中浴盆中的水波起伏荡漾,水下一双玉|乳在这荡漾的水波中若隐若现,他必须得努力抬高视线。
不过……若要硬说瑕疵的话,也许就是在面对楚狸的时候,他完全没有一个正常男人应该有的反应。据杨瑾目前对韩羽的了解,他既无妻子,也无恋人,走在咸阳城中,对妙龄女子也仿佛视而不见。不近女色……不知应不应该算是一种瑕疵,不过这些终归是别人的私事,杨瑾也不便妄自猜测,兴许是一心扑在学问上,这种人世间倒也不少。
“你喝醉了,不要闹,我扶你回去,喝碗醒酒汤,早点睡觉休息!”杨瑾说着,扭过了头,他没有勇气面对楚狸那种有些渴求的目光。可是当他的头扭过去,又仿佛丢失了什么东西,心绪一瞬间在向虚空中坠落。
黑影的移动速度,弩箭的飞行距离,两者汇聚一点时所需要的角度,杨瑾一边追赶,一边飞快估算,这是一个优秀的弩箭手必须具备的本领,之前的一连几箭,杨瑾不无测试的想法,此刻终于有了较准确的判断。
楚狸无声地走在夜幕下的小巷中,以她的速度,此时应该已经追上并超过顾勇和陶素那对醉鬼,但她走的并不是通往蒙府的那条大路,而是穿行在一条小巷中。低矮挤压的房檐屋瓦遮住了星月的光辉,她仿佛在黑暗中一直行走,路上已经没有了灯,漆黑的门窗紧闭,最终,她来到了小巷的尽头。
“很难用几句话讲明白,”韩羽的语气顿了顿,似乎在想着如何能让杨瑾便于理解的措辞,但最终,他只是抿了抿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模样,“我……无法对你说清楚……”
杨瑾双眼圆睁,吃惊地看着青铜古钥在韩羽手中发生变化,这枚古物在他身边一年有余,他虽然早已知道这沉甸甸的青铜古钥是开启地底铜鼎的一个钥匙,可从未想过它的内部竟然另有乾坤。
“我很好奇,可以给我看看吗?”韩羽说话,一向是这么单刀直入,幸好杨瑾早已知道他的为人。
一具姣好的、粉|嫩的、凹凸有致的玲珑胴体脱水而出,大珠小珠顺着她跌宕起伏的曼妙曲线飞溅流淌。
“仿造都能如此巧夺天工?”杨瑾十分不情愿去相信韩羽的说法。
楚狸冷笑着说道:“好!我证明给你看!你不是射伤了那人吗?那么你看一看,我身上有没有伤!”
杨瑾站在他的旁边,看着工匠车马在他早已制定好的计划下,井然有序地各司其职。对韩羽,杨瑾已心服口服。韩羽虽然年轻,单凭这运筹帷幄的能力,他确实够资格做大匠作,杨瑾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有用的知识。
杨瑾听不到楚狸回答,以为果真被自己说中,一点点转回目光:“刚才那人中了我一箭,血迹,正是止在你的门前!”
楚狸言笑晏晏,捧杯劝酒,韩羽连称不擅饮酒,可楚狸哪里肯依,将酒杯抵到韩羽唇边,笑道:“男儿大丈夫,哪有不会喝酒的道理?就是……就是本姑娘……都会喝酒。来!喝一杯!”
楚狸眯起冰冷的双眼,说道:“辛猿,那东西只是被遗弃者仿造出来的东西,只能制造出最劣等的生物,你要它何用?”
制造技艺已臻化境,还有双洞悉万物的神目,美貌、气质可比楚国宋玉,年纪轻轻便官在大匠作。杨瑾不得不憾叹,甚至还有些羡慕和嫉妒,上天确实有特别青睐之人,否则韩羽何以能集如此众多优势于一身,几乎找不出任何瑕疵?
“韩羽大哥,你这一对神目是怎么练就的?”楚狸越发对韩羽感到好奇,近日来时常围在韩羽周围问长问短。
绿色的眼睛开始变得狭长:“你不应该喝酒的!你应该再清楚不过,酒,是我族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