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体
关灯
返回目录 阅读足迹 更多章节
第八回 挑脚汉强夺窈窕娘 巧丹青跳出阎罗网
第(2/2)页

陆生道:“血性男子,尽有历事几君的,何况女流之辈!听父之言,终身有倚。”蟾舒道:“古来丈夫不如巾帼,那李陵失身异域,冯道仰事四朝,至今言之,尚有余秽。孩儿宁甘饿死,决不效那些狗彘,靦觍人间。”陆生无计可施,只得往外一溜。蟾舒求救于母亲,喻氏道:“我儿立志坚贞,何不原到同心院里,且躲过了今日难星,再作道理。”蟾舒会意,忙忙穿了一身麻衣重孝,扯了母亲,打从后门同走,径叩同心禅院。那尼僧见外面叩门甚急,开门接见,乃是陆家母子,请进内轩坐下。

只说是,脱离那虎穴龙潭;那晓得,又逢着狼牙虎爪。

不想露了风影,石崖柴领着一班,押了陆生,寻到院中。摩拳擦掌,踢下门来,不管灵感神佛,把同心娘娘神像都推倒半边,撺到密室。蟾舒自料躲闪不过,推母亲出来,意欲寻个自尽。院主恐怕人命干连,紧随着蟾舒。一伙人都哄进内,那里遮挡得住!见了蟾舒,石崖柴就去唤两乘小轿,不由分说,把母女二人揿在轿里,一径抬到杜家。母女哭做一团,只要寻死。可恨陆生,竟将一领大红袄儿罩在女儿麻衣上面,披头散发,硬要把女儿与杜小七交拜成亲。蟾舒只是哭,喻氏只是骂,街坊上来看的捱挤不开。

杜小七正要与蟾舒交拜,天网恢恢,忽然头痛难熬,一交甩倒,口中乱胡乱话,说“我是同心娘娘,要拿杜小七去见掌婚使者!”众人荒了,一齐跪倒哀求。又道“依我两桩,饶你狗命!第一桩,要待顾生回来;第二桩,是再塑金身,重新庙宇,方才保汝残生。”那一班人听了,毛骨耸然。众人说:“第二桩杜七舍没有力量,是我们攒凑得来的。头一件从那里说起,好怪,好怪!”杜小七是夜昏昏沉沉,竟象死的。他父亲杜济闻跳将出来,把石崖柴打了四五个巴掌道:“都是你做媒的不是,将一个新娘子扮得象送丧的一般,来魇钝我的儿子,不死不活,如何处置!”那干人见杜小七病倒,没蛇弄了,乌羞而散。只有陆氏母女两人,暗地拜谢神明,有这等灵感的娘娘,适才说顾郎回来,或者那凶信,是这狗才捏造的也未可知。

杜小七挺长昏沉了十来日,见神见鬼的死了。石崖柴一场伤力病,相继而亡。杜济闻道:“蟾舒是个晦气东西,一过门来,弄得家破人亡,只求他回去罢!”因此,自居别室,偶然写幅画儿消遣,复作《长恨吟》十首,字字珠玑,比朱淑真《断肠集》更凄楚万倍。做完即寄回母亲,叮嘱看过就烧毁了,一笔一字不存。在杜家有客寓诗人平学山者,偶见蟾舒翰墨道:“天下有这样才情两绝的女子!”亦赋诗十章,一时脍炙人口。

话说这个时节,宠任的是魏忠贤,忠臣义士个个不欲居官。那谢藿园是掌兵的大司马,眼见时事多艰,遂上一本道:内宠貂珰,外弛武备,满纸血诚。差官赍奏,留中不发。又见杀戳忠良如同儿戏,那顾得身后无儿,说甚么娇姬嫩妾,霎时又愤仗剑而死。少詹李湘梧是他极厚同年,又同是湖广人,闻得他捐躯死谏,叹息不休,即命公子李根仙出关吊奠。及点简宦囊,别无他物,止有兵书数箧,画图一轴而已。李公子体贴父心,扶谢公柩至京,安厝竹林庵侧。就差人到张家湾,报知新娶的小夫人,迎娶到我署中,再议奔丧回籍。

一日,那李公与夫人郁氏偶取携来画图展玩,旁有蟾舒小款,谓“世间有这等奇女子,但不知何许人物?”及迎谢夫人到,李夫人送些下程肴馔,只见回转谢帖,却叫做蟾舒。李夫人即便盘问,萱念只是含糊。随到竹林庵,见了谢公灵柩,从无半面,大哭一声,登时晕倒在地,忙忙抬向李公衙内,少顷气绝。李公叹曰:“古来淫乱,惟媵妾居多,侧室中得见此人,真亘古罕闻之事!男忠女烈,千载流芳,可敬,可敬!”

还有奇事,那萱念死了几日,心窝只是热的,不要入殓,渐渐苏醒将来,便讨茶吃。李夫人问他,为何一哭,就死了数日,萱念道:“天上人间,事却古怪。我老爷虽未会面,原来一生正直,为国而亡,玉帝怜他忠义,敕封为婚籍仙曹。还见天榜一通,上有苏州人周宗建,又有杨涟许多名姓。末后一个,记得是浙江人姓魏的,上了榜,不知何故又勾抹去了。或因魏监同宗,也未可知,且看后来作何应验。我家老爷,专掌的是婚姻一案。又有一秀士顾又凯,告甚么杜小七并石崖柴强夺妻子蟾舒,告准了,要拘蟾舒对质。只因奴家名字也唤蟾舒,生年月日又与相同,把奴家误摄到老爷面前,从头问起说‘你既与我为妾,怎么又嫁那秀才!’我说‘奴家是蟾舒的结义妹子’姐姐不愿为妾,他父亲又受了老爷许多聘礼,恐老爷着恼,奴家原名萱念,改做蟾舒,情愿代丁姐姐。’老爷又唤顾生上来,顾生道:‘抢劫婚姻皆是那石崖柴设计行凶,与那陆斯才贪财嗜洒,以致于此。’老爷即叫手下,拿了杜小七、石崖柴当面,一字不敢只声,惟有低头伏罪,把杜小七上起脑箍来。只见霎时间绣幢宝盖迎着两位娘娘,报道:‘同心圣母驾到。’那娘娘原来是晋朝两个结义姊妹,节操贞坚,同生同死,生前恩好,没后为神。见了老爷道:‘今日单为蟾舒一事而来。杜小七这厮,须费心研审。’那杜石二人在地,见说‘同心’二字,一齐胆丧。小七将毗陵驿前,借尸骗物,一一都招承了。老爷即时备细启奏天庭,玉帝旨下,道‘阴阳总无二理,善恶终有报施,迟速靡差,纤毫不爽。作善莫隆于孝,为恶莫大于淫。杜小七、石崖柴见色贪渔,永堕阿鼻地狱,楚萱念孝亲全节,永超恶道轮回。顾又凯姿才绝世,立节忤奸,即与尸解。陆蟾舒不字守贞,十年之后,再与又凯逍遥阆苑。’此是奴家死去眼见的因果,好奇怪也。”李夫人说:“我们两口,替谢爷扶枢收留,不知谢爷也知道么?”萱念道:“若非夫人提起,几乎忘了这段公案。李大人少年曾失一妇节,应该绝嗣,这位大公子,命中也是招不得的,今番是牢稳的了。明年第三位小夫人陶氏,在十月内该添一位公子,就与奴家拜作螟蛉。名字都是老爷分付的,叫做谢枝仙,以存谢氏一脉。奴家抚育成人,后有两元之报。但不可预先泄露天机,要紧,要紧。”李夫人听了,毛骨悚然。正是:

善恶皆相报,纤毫不漏针。

再说那楚老儿,年纪老了,篾片行中,件件俱换新腔,老骨董却用不着。偶然蹈袭得些修养之法,几句卫生歌,篾着一个老先生。那老先生送了他一百两银子,白米十挑。楚老自道:“我与陆家老邻老舍,女儿又拜他为义父,他蟾姐薙发出家,实是我带累他的。他今女婿没了,又吃石奴才这番大亏。我那女儿音信杳然,晨昏想念,难过日子。不期遇这大老官,天上脱下这主财香,就送几两银子,与他去收拾女婿的棺木,也了一件心事。那陆大官人向来是个盲鳅,不免竟去见陆大娘子。”喻氏闻了此言,倒地便拜:“公公有此美意,我同官人亲去,别人恐不放心。”楚老即向袖内摸出一包银子,计有十七八两,递与陆娘子。陆娘子收了,千恩万谢。楚老别了。

陆生就去觅定舡只,次日五鼓,夫妻起身。到了毗陵驿前,果然岸上一口棺木,却近水边。细问岸上人家,说来也是对的。众人问:“二位是死者何人?他前没的时节,有个粗夯汉子,说是他家人,今日何故不来?”喻氏含泪回道:“那是一个邻舍,为因挑脚至此。”众人道:“邻舍肯做家人,这必有缘故。”又一人道t “亏煞那个尼僧,实是有缘,一见便起菩提之念,敛了许多银子布匹纸钱,约有二十来两,东西件件齐备。死的却又受用不着,都吃那夯汉乾没了,止刘一条破布被单,就下材里,甚是可怜。”喻氏便问尼僧是谁,答道:“叫做智弘,离此不远。若要寻他做功德,我与你唤来。”陆娘子道:“不是做道场,我要去拜谢他。”就领了陆娘子到这庵里。

智弘动问:“娘子何来?”陆娘子道:“老师父法号是智弘否?”咎道:“贫尼便是。”喻氏便拜将下去道:“前者中秋没在岸边的,就是小婿。小女蟾舒又遭横祸,我夫妻二人,特地自来收他骸骨。”智弘道:“不消拜得。”遂问仙乡何处,回道:“拙夫姑苏陆氏。”智弘道:“去年曾有两个女郎,前后到小庵寄寓几时,名字都叫做蟾舒,一位想是令爱了。一位许与湖广谢尚书做小夫人,借寓小庵,后来谢公迎取。闻得侨泊山东,两下竟不识面,都相继亡了。此人也是姑苏,可晓得么?”陆娘子听说,身子酥了,手里茶杯也落在地下。智弘问是何人,陆娘子一一将前情细说,他还有老年生父。不觉伤感起来,其实哀惨,彼此吁嗟。作谢辞别。

那陆生寻了几个人手,抬棺木下船。动动看象纸糊一般轻的,大家笑道:“真是苏州人,是个空心鬼。”陆娘子又哭起来,难道几块骨头,又被人偷去了不成?仔细一看,面上是钉好的,缝里望进去,当中惟有破布一幅,老老幼幼都道奇事。早有地方报到县里,县官差人发棺相验,果然一些骨殖俱无,只有破布衾一条。知县道,这毕竟是个尸解,就做一篇小传以纪异闻。

夫妻回到家中,楚老就来探问,陆娘子就将这段奇事告诉与他:“棺木没得带来,到讨了萱念一个信儿,闻得与谢尚书相继而亡。”楚老哭得闹热,陆娘子也帮兴哭起来。正哭之际,耳边听得一声“顾郎回来了!”影又不见,叫官人走去望望女儿,就说奔丧奇怪之事。陆生随往,只见蟾舒独坐在房里,自语自笑。陆生道:“女儿,你平日再不肯妄笑,今日却是何放?”蟾舒回道:“昨夜是一对青衣侍女来报我的,他说顾郎上帝怜他才节,尸解返魂,故放他回来了。”陆生也笑起来,问如今在那里。回道:“因萱念妹子扶谢尚书灵柩将归,又远迎去了。”陆生道:“萱念已死多时,现有毗陵尼僧可据,你敢是学杜小七说鬼话哩!”即便回家,说与喻氏。喻氏呆了半晌道:“但愿如此,谢天谢地!”正是:

青龙自虎同行,凶吉全然未定。

却说李公第三个夫人陶氏,十月廿八日子时,果然生下一男,且是面方耳大。李公与夫人郁氏,看了十分欢喜。月子内便拜萱念为母,名叫谢枝仙。李公见常州来的尸解小传,与那平学山的《长恨吟》,这三桩都是佐证,忽然念及我本命该无后,亏得谢同年留了我的长子。今又如期产下一儿,岂不是冥冥之中报施不爽!又恨权阉当路,国是纷张。写下一本致仕奏章,内把谢藿园幽明始末,俱载分明。圣旨随即票下,准他致仕。其谢文忠棺木,载归苏州,任择郭外民房安厝。待谢枝仙长成之日,扶柩回楚。所有顾又凯绘成《葛覃樛木图》,赐还伊妻蟾舒,以表贞妻不忘手泽之意。各与温字号勘合支应,该部知道。李公接了旨意,谢恩辞朝,择日起程,一路助丧的礼物,不知受了多少。

来到苏州地面,那时除夕将近,陆生冷淡不过,走到街上撞魂。忽听人说詹事府李老爷同原任兵部大堂谢老爷的灵柩,大勘合来的,舡顶马头了。迁抬灵柩上岸安厝,要用脚夫一百余名,夫头叫屈叫苦,没处寻人。陆生听了谢公灵柩归来,想道必定满载,且要去打探萱念的消息,三脚两步,杂在脚夫队里,跑到舡边,只见灵前不挂真容,倒挂着一幅画儿,黄绫子裱的《葛覃樛木图》。远远望着,却象女儿当年手笔,不知为何挂在当中,甚是古怪。不好冒冒失失走下舱去,且归家与楚老官同娘子商量,再来未迟。忙到家下,说与喻氏道:“我回来报喜信了!”娘子道:“有何喜信得报?想是那个送银子柴米来过年啊!”陆生道:“这个不足为喜,萱念女儿原来不死,如今坐了一号大座船,大吹大打,已到马头上了,岂不是喜!”正是:

马头渐入扬州路,亲眷应须洗眼看。

说犹未了,那萱念安厝灵柩祭奠已毕,就到陆家问安,先送二百两银子。楚老官听见女儿回了,过来相见,又悲又喜。萱念就拜了八拜,命人抬了两个卷箱,外又榛松食品之类,抬了两杠,叫送到楚太爷家里。少顷,那李公夫人陶氏,打发奶婆抱了枝仙上门。喻氏一见道:“好个有福相的小官,是那个的?”萱念将前事一一细说。喻氏道:“我蟾舒女儿怎么这等有造化,又做这现成的娘!”萱念与母亲道:“事已明白,不消隐瞒,此后只呼萱念便了。”萱念问:“姐姐还在那边?”喻氏只道萱念不知,正要告诉,萱念道:“孩儿都是预先晓得的,但不知尚在杜家否?”喻氏道:“那老杀才舍而不舍,还要思量他改嫁,得财礼着哩!”萱念怒从心起道:“现奉圣旨,谁敢违背!左右都是重孝未满,叫手下就把我白围大轿,去请回来。”

白轿一去,正是新年朝头,那杜老儿见白轿子进门,说“又来魇钝我了”,把来人抢白一场。手下人回来告禀谢夫人,夫人道:“老杀才,恁般无状!去禀李老爷,拿个名帖,送到本府太爷,以违逆圣旨论,从重治罪!”风响一声,公差齐到,把几两家私,霎时弄得个光光乍。知府自押了杜老,到陆家厅上,打了四十大毛板,爬到蟾舒面前,磕头服罪,方才饶他。旬日之间,在阊门外讨饭而死。这也是纵子作恶的报应!

是日,姊妹二人联床共榻,呕呕咽咽,说到天明。次日萱念又取银二百两,送与母亲姐姐。古人说得好:

受恩不报非君子,有怨须偿是丈夫。

哪里知道这两句旧话,却被一个巾帼女流都做尽了。世上顶天立地的男子,胡涂过日,恩怨上那曾报得一些来!萱念又说起那敕赐的葛覃画儿,蟾舒急欲求见,因上有御号,命排香案,方可展玩。蟾舒才一观看,他道“一笔一画与我向年所画的不差毫忽,妹子还记得么?”看到后边:“吴郡草莽臣顾又凯”,不觉伤心,肝肠寸裂。萱念劝道:“你既失偶,我亦孀居,二人情投意协,共度朝昏。听愚妹之言,还该消遣。就是姐姐画的,也在妹子身伴。”蟾舒道:“两画倒有相逢之日,画画的人决不能勾相逢了,不由人不悲伤痛楚!”萱念道:“这幅画儿,圣上钦赐姐姐,叫见画如见顾郎,不必又多烦恼了。”

李公自回湖广去后,那楚老官移在陆家做一处住,就似嫡亲骨肉。只有陆斯才,真得福不知,自道:“雌太爷又被楚老儿占了,如今闻得朝廷广开事例,我已半世寒酸,不免进京去,倘做得一官半职,燥燥脾胃,也是好的。银子却也不难,只是没好路头。”沉吟半响,遂道:“有了,闻得黄楫溪是李湘梧的门生,他正在掌选,我今套写一书与他,提起枝仙之事,他必然看假为真,我的富贵功名,在此一举。”

蟾舒劝道:“此时阉宦当权,居官的都退归林下,爹爹当明哲保身才是。”陆生那里肯听好言!看官们,这陆生文理原通得的,只是贪财忘义,可是做官的货料么!他果然写下一书,极其恳切。即唤萱念手下一个认得黄吏部的管家,自己带几百两银子并些尺头礼物,由小路进京。

行到济宁地方泊船,一晚主仆二人都吃醉了,被贼钻进舱里,把银子物件尽数卷去。两人醒来,知道被钻舱贼偷去,无计可处。陆生道:“去府县告了追赃何如?”那管家道:“我们在江湖上行走,晓得舱老鼠都倚官托势,在外胡行,小可官府不敢惹他,枉费了衙门使用。”只得上岸投一饭店,住了数日,身边分文无了,不能归家,愁叹不已。那管家道:“小人有计在此,事出无奈,惜不得体面,不消动得等子银剪,两人‘言寸’而归,此计何如?”陆生面上又羞,心中又恼,身边又鳖,腹中又枵,挨不三日,得了一病,那黑脸胡子来邀请去了。那管家也不顾他骸骨。正是:

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

这管家幸遇着粮船上熟识,带得出来,走到家中,蟾舒问“陆大官人做官了么?”回道:“官到做了,只是不得回来,小人不好说得。”大家吃惊问道:“敢是没了?”回道:“也差不多。”蟾舒母子哭倒在地,萱念也号咷大哭道:“当日不听好劝,至有今日,然亦是前生注定的了。”管家说“明日是官人五七日期了。”合家虔诚请了几员有法力的道士,做水火炼度功德。

忽有一个道者,打扮得羽衣芒鞋,棕麈丝绦。他道:“你一家虔心设醮,我特来化一件东西,肯与我,我才讲。”蟾舒道:“四大都是虚空,何况身外之物,焉有不从。”道者说:“你一轴《葛覃图》肯布施么?”螗舒道:“此是皇爷钦赐,怎好与你。”道者说:“既然如此,讲甚么四大皆空!”

蟾舒不拂来意,遂道:“我另有一轴,布施道者何如?”道者接过一看说:“果是好笔仗,只是落款不妥些。”把麈子略拂一拂,画上一些墨迹儿也都没了。就叫取笔来,不加思索,提起就写古风一首:

几笔丹青动玉宸,痴生天蹇是何因。蟾蜍半月谐佳偶,土木经时坐苦迍。

楚楚鬓边惟白发,陶陶又看觐龙鳞。可怜葵藿餐锋刃,却喜梧桐为蹙颦。

喻义同心巾帼在,萱枝挺挺出风尘。王济奸闻何等畜,崖柴恶类虎豺龂。

莫言冥冥无明算,天榜施行果是真。请看几姓庞眉者,都是今朝种德人。

欲问姓名无处问,当日吴中草莽臣。

那道人写完诗句,这诗内包着许多姓名应验。蟾舒上前问他底细,他道“三年之后,在玉楼相会便了。”化作一道清风而去。

列位,你们道是甚么人?原来是顾又凯尸解的化身。蟾舒对萱念道:“这事却也古怪,诗中字字句句尽是我们半生光景,‘陶陶又看觐龙鳞’这句,不知如何下落。我的笔迹,一霎时都没了。再把顾郎画的展玩一番,见画如同见人。”叫丫鬟取来,展开一看,又是这首诗在上,只有圣上的御号独在上面。蟾舒道:“这一发跷蹊了。”问萱念妹子“此是何意?”萱念道:“姐姐一向说画画的人儿不能相逢,今日相逢了,又要那画儿何用?我倒还有一幅在此,你要看么?”

袖中拿出来,与蟾舒观看。见了“天蹇痴生”,不觉伤心泪下,问:“这一幅可就是妹妹前日说,济宁舟中所得的么?为了这些笔墨,把性命都葬送了。”萱念道:“若不亏这些笔墨,怎么得白日升仙呢?你晓得他拂去墨迹的意思么,他说证果不远,不要你吟诗作画,再去拈弄笔墨了。”

蟾舒就别了母亲妹子,到花山静室独居。三年后中秋之夜,只见顾又凯乘云而下,携了蟾舒,双双跨鹤而去。有诗为证:

弄玉有夫皆得道,刘纲兼室尽登仙。

君能仔细窥朝露,须逐云车拜洞天。

其时那些文人墨客、缙绅闺秀,有做传记的,有做诗赋的,一时相聚,以为美谈。

那谢尚书毕竟亏了谢枝仙这个螟蛉之子,大振家声,书香不绝,都是忠烈上来的。那枝仙五六岁就是神童,到十五岁便无书不读,都是楚老与萱念母亲延师教育的。十六岁奔丧回楚,儒士进场,中了第二名经魁。因为习春秋,不中得解元。上京会试,特往苏州经过,拜了萱念母亲,问道:“大姨娘在那里?”告诉了这末后一段异怪事情,也做一篇祝文,亲到花山焚奠而回。次年又联捷中了进士,殿在二甲传胪。一揭晓,去见本房座师,就问:“贤契如此青年,恁般才思,真神仙中人也。在场中看到贤契卷子,觉有一羽衣道者向我点首,直等填了名次,方才不见。若论佳卷,还该作元,实有屈了。且今考选翰林,这馆元都是学生料理便是。”后来选馆,果然不差。那两元之报,也有应验了。拜授翰林,差人到苏州,迎取了母亲及楚陆两家,一齐赴任,同享荣华。不上几年,也就到了詹事府少詹地位。

那李湘梧与生母陶氏夫人,写一封家书,差人到京,说且今兵戈四起,中外骚然,尔食禄天朝,固当尽忠王室。但尔年尚幼,尸位贻羞,可请告回籍,以俟老成,再图效犬马可也。枝仙见了此书,就与母亲说:“李家父母睽违日久,父亲未葬,叨受国恩,这都是孝道有亏之处。不称孝子,岂是忠臣。李家爹爹有书在此,叫孩儿致仕回去。孩儿立志已决,明日就上本辞官,特地禀过母亲。”萱念说:“时事不宁,做娘的也有此意。”枝仙自草了本稿,面奏圣上。天颜大喜,说:“忠臣孝子节女贞妻,都聚在谢李两姓,实也难得。尔父母已有封诰了,生父生母未有诰封,就令卿撰文,中书房写给诰命,以彰朝廷优隆忠孝之意。”枝仙叩头谢恩,辞朝回籍。子撰父文,诰封异姓,此亘古未有之事。

谢枝仙二十多岁的小翰林,一路驰驿回来,好不轩昂荣耀。两姓骨肉,都请到谢家团聚。鹤发童颜,又间着金章紫绶。真个是:天上神仙府,人间馆阁家。这十个字,包罗完了千言万语一回说话。

诗曰:

劝君财色莫贪心,

头上青天湛湛临。

善恶两端无别事,

只分忠孝与奸淫。

第(2/2)页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都在看:重生1979:开局猎杀野猪,救知青综影视之反派也是要过日子的我的笔友朱元璋李晗朱元璋割鹿记离婚而已,林小姐追求者已经排到法国穿书就被调包,我靠异能嘎嘎乱杀军婚甜蜜蜜,兵王他不撒手了徐子矜陆寒洲韦贵妃李世民医胥叶凡唐若雪季渊袁青山冷如月儒道至上?我在异界背唐诗!我只是扮演变态,其实我是好囚犯绑定最强掠夺系统,气运之子皆是我的口粮叶风叶紫灵宝妈带娃穿古代?种田经商一手抓觉醒基因!我爬出焚化炉后成神了任杰林怀仁桃运劫起:这次换我守护你陆云叶倾城道界天下开局移植妖魔心脏,成为绝世凶物顾修关雪岚江浔苏寒萧雨慧妖龙古帝无敌天帝踏万界楚剑秋柳天瑶浮生逍遥郎王妃嫁到,王爷夜夜洗床单都市龙医